棺材失去了平衡,就像跷跷闆一般,重心朝着上方傾斜。幾秒後,傾斜停止了,刮蹭的聲音也停止了,崔若盈隻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心跳。
這瞬間的寂靜并非什麼好事,反倒如暴風雨前的甯靜一般,沉重地滿載着不祥。崔若盈一隻手攥緊自己的衣領,不自覺地默數着自己的心跳。
一聲、兩聲……還未等她數到三,傾斜的棺材就如同載滿貨物的失控列車,橫沖直撞地滑向地獄。
失控的列車“棺材号”不顧一切地向下俯沖,棺材邊緣刮過粗糙的井壁,發出陣陣巨響,仿佛有一千個指甲在狠狠抓撓着棺木,強烈的失重感随即傳來!
濃烈的不安從黑暗中伸出手,緊緊扼住了崔若盈的咽喉。崔若盈的心髒劇烈地跳着,連殷逐白,都能聽到那沉重如鼓點般的心跳聲。
殷逐白蓦然擡起手,想要抓住她。
這動作不包含任何深思熟慮,如同呼吸一般,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可是,他不是想殺了她嗎?
這無疑是個不錯的機會。而摔死對崔若盈來說,也是個十分恰當的死法。
于是,那隻手就這樣滞留在黑暗中,纖細的指尖距離她的衣袖,也隻有不到半個手掌的距離。
他不該救她。
這個念頭自然而然地出現在殷逐白的心中,如同蒼鷹一樣,在他腦海中盤旋,尖銳地拷問着他。
那他為什麼要伸出手?
殷逐白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一瞬間的僵硬過後,他臉上的神色歸于冷然,蒼白的手也緩緩縮回黑暗中。
可就在刹那間,手背上傳來溫熱的觸感。崔若盈忽地抓住他的手,就好像即将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倏地擡起眼簾,看向崔若盈。此時此刻,崔若盈的臉上閃過一抹視死如歸的神采。
她猛然抱住他。
混亂的聲音、令人眩暈的失重感、悶熱的空氣。黑暗,擠壓,冰冷,燥熱,所有讓人不安的情緒都被時間捏合在一處,如同糅雜了各種色彩的橡皮泥。
崔若盈緊緊地抱着他,她與他,都成了七彩斑斓的橡皮泥的一部分。
拉殷逐白當墊背的——這是跌落的瞬間,崔若盈腦海中閃過的最原始的想法。
她這樣做了。
崔若盈的手臂纏在他的身上,化作水草,緊緊地抓住溺水的人,縱然溺水者化作白骨,也絕不放開。
星光一般的靈力被強烈的妖氣沖擊得散開,棺内隻剩一片黑暗。
黑暗中,她溫熱潮濕的呼吸噴薄而出,透過胸口薄薄的衣料,穿過一層白皙的皮膚,再尖銳地刺穿胸骨,燃燒着他的心肺。
殷逐白才知道,原來呼吸也能将人的胸膛給燒穿。
他一定被燒傷了——就算沒被燒傷,也被燒痛了。
就像是藏匿在潮濕雜物裡的老鼠,若有一天雜物被搬開,陽光侵入長滿黴斑的鼠洞,老鼠就會像被燒傷一般,慌亂無措地在陽光下跑過,再灰溜溜地奔向下一個陰暗的角落。
殷逐白沒有動。他像是不會動的木樁子一樣,安然被她環抱着,與她一起跌入未知的深淵。
棺木越過結界入口,朝寒氣最盛的地方跌落。不知過了多久,它撞上了什麼柔軟的東西。
劇烈的撞擊、而後回彈。兩人被抛起,又狠狠地撞在棺材闆上。撞擊過後,棺材陡然停了下來,隻殘留着微妙的滞空感。
粗糙的殘響還在棺木中回蕩,崔若盈耳中嗡鳴,頭暈目眩,隻覺天地颠倒,日月不明,被摔得連自己是誰都快忘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剛剛的沖擊中回過神來。
棺木溫柔地晃悠着,像是被裝在嬰兒車裡,寒風順着棺椁扁扁的縫隙倒灌進來,也不知究竟到了何處。
意識恢複清明。崔若盈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被自己死死抱住的殷逐白。
他被她抓着,難得乖巧,沒有一句怨言,更沒有殺了她。崔若盈的頭靠在他的胸口,聽到了他的心跳聲。
殷逐白,他居然有心跳。
在那一瞬間,崔若盈的思路拐到了另一個不相幹的地方。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觸電般放開他,心虛地藏到黑暗裡。
剛剛降落的時候,她拿殷逐白當了人肉緩沖墊。
現在她摔得渾身疼,殷逐白估計摔得也不輕。
反派不會殺了她吧?
可是比起摔死,她甯願死在反派手裡。
一陣惡風順着換氣孔吹進來。崔若盈睫毛顫了顫,小聲道:“你……沒事吧?”
過了好一會兒,殷逐白才回答道:“沒事。”
好像沒生氣?
崔若盈頓了頓,試探道:“對不起,我隻是太害怕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複制粘貼似的,又說了句:“沒事。”
崔若盈驚訝地揚起眉毛。
不是吧,反派脾氣這麼好,這都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