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盈沒說話。
兩人走了幾分鐘,走到内河村的石橋附近時,天色漸漸亮了,淡白色的雲朦胧地挂在天際,天光勾勒出橋邊垂柳搖曳的身姿。
走到柳樹下,殷逐白忽然道:“崔姑娘,我殺了人。”
崔若盈隻好點頭:“我看到了。”
院子就那麼大點,她想裝看不見都做不到。
又是沉默。
在沉默中,幾縷柳絮一樣的雲出現在灰藍色的天空上,借着這幾絲并不分明的光,崔若盈看到一個婦人從橋的另一端走來。
她頓時停住,戒備地看過去。那婦人走近,崔若盈看到了她的臉——是陳三嬸。
她沒參與村民們的圍剿,隻是孤身一人,悄然在河邊徘徊。
見崔若盈和殷逐白走過來,她什麼也沒問,隻是淡淡道:“你們快走吧。”
崔若盈停頓一下,才道:“除妖師很快就來。内河村的人助纣為虐,會被移交當地官府處理。”
陳三嬸道:“那是我們應得的。”
說完這句話,她就漠然與兩人擦肩而過。崔若盈默了默,最終還是沒有出言叫住她。
很快,陳三嬸的背影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兩人繼續向前,很快就出了内河村,來到了官道上。
時間還早,官道上空無一人,道路兩側的草木倒是旺盛,野鳥掠過繁茂的樹枝,在天空中留下一串嘶鳴。
天邊出現濃烈的火光。崔若盈轉過身,隻見内河村已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翻騰的煙霧直沖雲霄,染紅了天際的彩雲。
“内河村……着火了?”
崔若盈望着翻滾的火焰,有些震驚。
那火很大,絕非普通的失火。火光摧枯拉朽般吞噬着内河村整齊的房屋,一切的罪惡,都湮滅于蝴蝶鱗粉般的火星之中。
崔若盈看向殷逐白。殷逐白也在看着她,兩人的目光像是打火石般碰了一下,又快速分開了。
“算了,這樣也好。”崔若盈道,“内河村村民手上還有剩下的極樂丸,這種東西流出去,搞不好還要鬧出更大的亂子呢。”
雖然不知道大火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對所有人來說,這都是個不錯的結局。
耽擱了這麼一會兒工夫,天已經大亮。
金粉色的朝霞落在官道上,道路兩側的草叢也被染上了暧昧的粉紅色。
沿着官道走了一段路,就來到了來時經過的那個茶水攤。擺茶水攤的老夫婦認出了崔若盈和殷逐白,見他們渾身濕漉漉的,不免吃驚。
兩人借用了茶水攤的地方,換上了幹爽的衣服,坐在攤位上等殷家的人來。
這裡是通往内河村的必經之路,殷家的支援想到内河村,就一定會經過這裡。
折騰了整整好幾天,又是淋雨又是泡水又是逃跑,崔若盈早就累得不行了。在座位上坐了沒一會兒,她就側趴在手臂上,昏昏欲睡了。
“崔姑娘?”
半夢半醒間,她聽到殷逐白在叫她。
崔若盈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其實她根本不想回答,但意識模糊間,她思維混亂地發散,想到這是自己的攻略對象,又不得不“嗯”了聲。
“崔姑娘,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嗯,什麼問題?”
“崔姑娘,我殺了人。”
“嗯,看見了。”
“崔姑娘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怕?”
崔若盈睜開一隻眼,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地敷衍道:“可怕,喜歡打擾别人睡覺的人真的很可怕。”
天天崔姑娘長崔姑娘短的,受不了。
“你不喜歡我叫你崔姑娘嗎?”
崔若盈沒回答。她困得不行,又懶得回答殷逐白的各種送命題,已經睡了過去。
“崔姑娘?”
殷逐白側過頭,靜靜地凝望着她。
崔若盈趴在桌子上,已經睡沉了,連頭發也沉沉地散在桌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安靜。她似乎有些冷,身體微微蜷着,眉頭也輕輕皺起。
殷逐白把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他看了她很久很久,心中突然升起一種隐秘的竊喜。他對這種情緒十分陌生,最後隻能将其歸結于“期待”。
沒錯,崔若盈越信任他、越喜歡他,離他動手的時間就越近,離她的死期也就越近。
他渴望接近崔若盈,正是因為他如此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