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眯了眯眼:“你上次挑中的是張氏……或者,張氏和我。那下次是誰?”
“還權宜之計,我是形影單隻,張氏是孀居寡母,求告無門。專挑軟柿子捏——我看你就是無能自私!”
“你放屁——”村長暴跳如雷,“站着說話不腰疼,如若你在老夫的處境,你也沒得選!”
“别激動嘛,我今日還能站這裡說話,也算命大。若是運氣差一點,腰疼的機會都沒了——實在共情不了老人家您的處境。”沈瑜嬉皮笑臉,反倒是老頭子被氣了個夠嗆。
“好了,消消氣。”
老頭火氣旺,沈瑜一個平a就讓老頭破防了,怕他氣得背過氣去,江懷瑾出聲打斷老頭施法,“這舊賬以後再慢慢算,既然将我們帶到這裡,便是有事相求、另有隐情。前輩不妨詳細講講前因後果,若有隐瞞……”
他平靜的眼神暗藏威脅:“後果自負。”
老頭順了順氣,總算心平氣和了。有些人就是那麼奇怪,當你表現得畢恭畢敬時,他看不上你。非要你展露鋒芒,把他刺傷,他知道不好惹之後,才會老實。
而村長這種老油條,像那水加多了的年糕,處事粘糊擰巴,捧着他不對,幾棍子砸下來也不得勁,面上軟軟和稀泥,心裡暗恨不老實。非得被強權壓着,一輩子翻不了身,把他那點反水給曬幹了,他也就沉默着屈服了。壓着他的那塊石闆不是别的,就是他念叨的那點身不由己的苦衷。
村長的确有求于人,礙于面子沒開口,奈何江懷瑾給他戳破了。他也順坡下驢,一股腦全說了。
他以前是個散修。
修為馬馬虎虎,想拜入某仙門求個編制,找人帶他入了屏障,奈何屢試屢敗,連外門都進不去。
偏偏他眼高手低,年輕時普通的小門派又看不起,死磕成了魔障,修為遇到了瓶頸。漸漸年紀大了,小門派也不收了,無奈之下淪落凡俗,又不甘當個普通人,便同幾個道友一起走南闖北,倒有了幾分名堂。
此地是他故土,三十年前遊曆至此,幾人聽聞虎患,一拍即合,決定上山除虎。
奈何出師不捷。第一次上山,虎患未除,倒是一位道友被虎重創,隻能在山下養傷,所幸老虎也傷得嚴重,不過苟延殘喘;第二次上山,幾人本是志在必得,覺得此次萬無一失——哪知老虎狡猾,逃過了他們事先所設的障眼法和陷阱,殊死搏鬥。
最終,老虎是死了,但同行三人,兩人受傷,一人去世——一行人損失慘重,元氣大傷。下山後,在山下養傷的同伴聽聞噩耗,急火攻心,不治而亡。
談及傷心事,老頭眼泛淚光。他倔得要死,轉頭偷偷抹掉,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下去。
死去的兩位同伴被葬在此處,村長被老虎傷及右手,留下舊疾,此生無法拿劍。兩位幸存者都心懷愧疚,覺得是自己決策失誤,意氣用事,導緻同伴身死道消,葬身異鄉。
沒了當初遊曆的心氣,剩下兩人便好聚好散了。村長留在了故土,到這個小村開始了新生活——于他而言,這樣既能守着故友的墓地,也算得上落葉歸根,全了心中挂念。
不幸的是,十多年前,虎患又起。
老虎這東西記仇,不知道當年殺的是它哪一輩的親戚,它可逮着這周邊的人霍霍。
“當年那畜牲隻是剛開靈智,懵懂如小兒。如今這隻可厲害多了,已經是成熟的大妖,估計早就可以化形了。”
江懷瑾覺得蹊跷:“此地是有歸屬的轄區,哪一家仙門會縱容一隻成形的大妖久在此地撒野的?”
“哼——我怎麼知道!”村長給了他一個“真是天真”的眼神,沒好氣道,“你以為老夫沒想過報上去,我在仙門本有些門路,這麼多年了,有人來管過嗎,呵——”
江懷瑾心下奇怪:此地雖非雲清宗轄地,但所屬門派也是個大宗門,若有異常情況,早就被當宗門任務挂出來,或者作為賞金任務,各個宗門都可以領牌子,派弟子前來探查,為何此地無人問津?
靈氣稀薄之地,出了個成形大妖,已經算百年難得一見的稀罕事了,而他們就算已經到此地界,若非村長告知,也被蒙在鼓裡。
種種異樣,背後必定有鬼。
他壓下心中怪異,聽村長娓娓道來。
這畜牲聰明,不會一下把人霍霍完,它隔三差五地虜人走,頻次不高,亡者也多為山中打獵為生的獵戶,還不足以造成恐慌。再後邊,它就更猖獗了一點,不僅是山腳下的這個村子,臨近周邊的,甚至縣城裡的,它都有辦法弄來打打牙祭——如果說這時它還算頗有節制,隻求飽腹的話,再過一兩年,情況就更糟了——它竟然學會做伥鬼了。
村民不勝其煩,聯合縣城裡的人幾次上報未果,無奈隻能先随它去了。
“村裡的青壯年早就留不住了,跑光了,剩些老胳膊老腿,還有些婦孺,跑不掉的、生根在此地的,哪一個不盼着那畜牲死。”
“妻子沒了丈夫,哪天晚上樂颠颠地聽外邊丈夫敲門,一開門就被拖走了——這畜牲連幼子都不放過,大人學乖了晚上不開門,小孩子哪裡懂,死了就死了,孩子再回來,在外邊兒都不用怎麼喊,當爹娘的哪有受得住的,一家人都死齊活了。”
死死死——人們似乎忘了這個字不太吉利,随意就說了,畢竟事實更加殘酷。這裡的生命大部分在向下,老人向下紮根,等着入土;孩子向下找着螞蚱,還不懂怎樣長大;倆夫婦則僥幸地守着一間屋子和貌似平靜的生活,守着一眼看穿頭的未來,等着變老,然後入土。
這老虎像圈養牛羊一樣,時不時就來轉轉,叼兩隻食物回去大快朵頤;而這些牛羊惶惶不可終日,抱着團負隅頑抗。多年的僵持共生中,衍生出來的斡旋者是頭羊還是蠱王呢?
沈瑜默默看着村長的側影——遲暮而沉重。
“這畜牲野心大了,估計是混成這片的妖王了——這些年,連狐狸都有了冒頭的機會……”
“狐狸?”
“是,狐狸。”村長清了清嗓子,話講的太多,一時有點不舒服,“它麾下的雜毛畜牲,近來才有的,下山騙騙色鬼,給它迷走吃了——隔壁村的死了好些個了。”
“我看,那張平多半也是,畢竟随他父親,好色——不然哪可能失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