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
白燕蘭,張夫子。如果他們的推測是對的,顧少爺其實是為了白氏女而來,但顧夫人所說跟蹤張夫子又并非空穴來風,那白燕蘭的下落,就值得好好推敲了。
趙捕快不清楚前因,顯得有些困惑,但多年的經驗讓他敏銳地察覺出了些許不同尋常。
幾乎是一瞬,一個念頭閃電般地擊中了他。他想說“不可能”,後背緩緩升起的寒意卻讓他啞了嗓子。
“趙大人,白燕蘭的案子您還有印象嗎?”
“這個……”趙捕頭艱澀地開口,“這不是我負責的,隻是略有耳聞。白父才收了一百兩彩禮,這姑娘就跑了,還拿了家裡五兩銀子……男方聽說這事兒鬧上門兒來了,叫白父要麼把人交出來,要麼退彩禮錢,那混球一個都給不出來,這不,就鬧到了官府。”
“最後白父咬牙借銀子把窟窿填上了,兩家就這樣私了了。也沒再聽說他家找他姑娘……”
“道長,以前這樣的事兒挺多的,白家不是個例。他家父母都這樣說,應該是真的跟人跑了——張夫子平日為人也磊落厚道,周圍街坊的孩子幾乎都去過他的私塾開蒙,從沒聽誰說過他不是——是不是搞錯了啊,怎可能呢?”
“一百兩銀子她隻拿了五兩?!”
衛鴻遠一下抓住了華點,不可思議道:“她傻啊,這點銀子跑路咋夠?怎麼才拿這麼點!”
沈瑜莫名感覺一旁的江懷瑾在心裡直歎氣。
“大人,先别急着否認。”沈瑜道,“那小孩臨走時還悄悄告訴我,他最後一次看見白燕蘭是在她失蹤的那天黃昏,白燕蘭出門并跟他打了招呼,說是要去還錢。在她失蹤的第二天,他去問白家弟弟白燕蘭的去向,她弟弟說去張夫子家買糖了。”
趙捕頭覺得荒唐:“可……可是大棍兒是個傻子啊!一個傻子的話咋能信呢?”
大棍兒是白弟弟的诨名,好像也沒人記得他叫啥,反正叫大棍兒他應,那他就叫大棍兒好了——反正他是一個傻子。
“誰會去專門騙一個傻子呢?”
趙捕快剛想脫口而出“白燕蘭”,衛鴻遠的目光突然變得淩厲,他轉頭對着堂外的宅門厲喝出聲,衣物下的肌肉蓄勢待發。
“誰?!”
江懷瑾皺眉:“有人動了我設下的禁制,鴻遠,去看看。”
衛鴻遠應聲而動,像頭矯健的獵豹一樣掠了出去,足尖淩空點起,直接翻過了院牆。
“大棍兒,咋是你啊?你在外面晃什麼?”
幾息之後,衛鴻遠便提溜着牆外徘徊的笨賊回來了。這“賊”身量幹瘦矮小,站在幾個人面前,有些畏縮地摳着手指甲,不時用衣袖抹掉流到嘴皮上的鼻涕。
面對着趙捕快這個還算眼熟的面孔,小孩兒反應了半天他說的什麼,才吭哧吭哧地吐出半句含糊的話。
趙捕頭湊近去聽,才聽清楚小孩兒說的是:“吵架。”
他明白了:白家兩口子又吵吵上了。
衛鴻遠作證,他出去抓小孩時是聽着哪裡吵嚷,感情是這小孩兒爹媽。登時有點愛憐他了:這小孩子,提溜起來感覺還沒一雞腿兒重,咋還叫大棍兒,還沒大蔥高呢——好可憐!
大棍兒一來,對沈瑜可算是來了瞌睡送枕頭,他蹲下來:
“大棍兒,你還記得你姐姐嗎?”
大棍兒反應很慢,他仔細琢磨了姐姐兩字,眼睛一亮,雙手無意識地在那身單薄的衣服裡摸來摸去。
“阿姐……糖,糖……”
沈瑜手心放了一張疊得皺巴巴地方糖紙,大棍兒頗為天真爛漫盯着他:“吃、吃!”
“阿姐買糖去了是嗎?”
大棍兒點頭,沈瑜打開糖紙,裡邊包着一個褐色的小石子。
他笑,将小石子收下,糖紙還給他:“謝謝啊。”
大棍兒很高興,接過糖紙轉了個圈圈,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了衣襟裡。
沈瑜看着小孩兒的發旋,問道:
“江兄,若是有白燕蘭的東西,你的天機盤能找到她的方向嗎?”
“嗯,可以試試,諸如頭發、指甲之類。”
“嘶——”沈瑜摸了摸下巴,“已經半年了,或許她以前的閨房裡有?我們要不讓大棍兒回家找找?他應該能聽懂吧……”
“白家那條件,這姑娘哪裡有什麼閨房住,一直跟她娘住呢。半年了,她的舊物估計早給處理了,哪裡可能還找得到她的東西!”
趙捕快潑了一盆冷水。
白燕蘭這條線似乎又拐進了死胡同。
“江兄,”沈瑜抹了一把臉,“雖然光憑那孩子的一面之詞,不能說明張平跟白燕蘭失蹤有關,但我真沒胡扯……”
“我相信你。”
“你看——”沈瑜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啊?”
江懷瑾敲了敲指節:
“張平失蹤的一個月前,也就是白燕蘭失蹤兩月後,找城中木匠定制了一副棺木,說是為張氏準備的老木。為老人提前準備棺木是這邊的習俗,當時并沒有引起衆人注意,但之前去村裡張家時,我并沒有看到棺木。”
“其二,既然是讀書人,為了保存書籍而購買防潮防蛀的黃蘖和雄黃便名正言順了,還有芸香這樣的香料,他随意買多少,都沒人會懷疑。石灰、木炭,更是如此——他是具備處理屍體的條件的。”
一聲脆響将毛骨悚然的衆人拉回現實——是江懷瑾壓了壓指節,他神色依舊平和:
“大家不用緊張,這也隻是我的推測,推理和他人的說法不能稱作證據,要找到真相,需要更多線索。”
沈瑜也反應過來:“咱要不先找找,如果白燕蘭失蹤真的和張平有關,顧少爺後來盯他盯得那麼緊,他應該沒有機會在他眼皮子底下把白燕蘭運出去,那麼大個人呢,總得留點痕迹。”
大家點了點頭,分頭行動,心裡清楚地知道,如若猜測是真的,白燕蘭便兇多吉少了。
沈瑜有些憋悶,剛想邁開步子,衣袖便被人扯了扯——大棍兒仰頭看着他,兩頰沒什麼肉,下巴尖尖的,一雙眼睛便襯得大得瘆人。他神色始終是懵懂而瑟縮的,仿佛是他的保護殼,現在他舍得出殼看一眼了,雙眸亮亮的:
“找、找阿姐!”
“是的,找阿姐,阿姐出門找不到家了,我們幫忙帶她回來。你想她了嗎?”
大棍用力點頭,半晌想起什麼,掏出一個糙布縫成的小包,放在了沈瑜手裡:
“給阿姐。”
沈瑜一愣。
“外面危險,給阿姐,回家。”
沈瑜盯着手上的小包,覺得無比熟悉,心想,在哪裡見過呢?
他環顧周圍,腦子瘋狂回憶,衛鴻遠闖入他的視野,察覺他的視線,對着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看見他牙齒上原封不動的辣椒皮,沈瑜一拍腦袋:記起來了!
“這誰給你的?”
“阿姐。”
沈瑜打開小包,果不其然,裡面有一張卷成一條的黃紙。
白燕蘭給的,那是她去求的沒跑了。甫一看見他便覺得熟悉,猛地想到——這不是之前面館夥計跟他炫耀去黃道士那裡求來的平安符嗎?
以自身血液為引畫的符,可擋去災禍——雖然不知道這玩意兒是不是真有這麼玄乎,但看着黃紙上暗紅色的符文,他頗有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飄然感。
“江兄!”
“你看這個行嗎?這是白燕蘭的血!”
“我看看,應該可以。”
江懷瑾驚喜地将符紙接過,看清上邊的符文,雙眸劃過暗色。不過他也并未糾結,馬上祭出天機盤開始了演算。
當天機盤的最後一絲光芒暗了下去,露出了江懷瑾凝重的臉。
“怎麼樣,還是不行嗎?”沈瑜湊過去,小心翼翼觀察着江懷瑾神色。
若是空歡喜一場,難免會讓人有些沮喪,但以江懷瑾的心性,露出如此難過的表情,顯然不會如此簡單。
他搖了搖頭,看向了身後的祖堂。
“找到了,就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