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又闖禍了。
這一趟捉妖下來,不知道要倒賠顧夫人多少東西。他想想——桌子、椅子、之前的門、裱花屏風……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如若師兄不替他遮掩,讓大師兄知道了,那他就完蛋了……
略過這個不愉快的小插曲,接下來的事明顯讓他更不愉快,衛鴻遠提起來,又拍了下桌子:
“可惡,我們循着線索去城外,那戶人家說黃道士已經走了,我們就問他去了哪裡,他們既不說他去了哪兒,也不讓我們進法場——天知道那老頭搞了些什麼鬼!他們還說我倆污名那臭妖道,糾結起周圍的人要趕咋倆走,扛着鋤頭鏟子的,好像我們才是他們的敵人,真是瘋了!”
“哎,是很糟心,然後呢?”
“我們倒是不怕這些凡人,但怕事情鬧大,群情激憤,混亂中傷了他們。我倆就先走一步,打算挑個人少的時刻偷摸溜去法場,這家夥肯定搞鬼了,那陣法波動不對——”
“說時遲那時快——”衛鴻遠賣了個關子,“就在我們出村子的關頭,我嗅到一絲不對——”
沈瑜側目。
“我當即就追了出去,那東西立馬開跑,我和師兄兩個人圍追堵截,廢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捉到它!”
“什麼東西?”他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屍傀。”
僵屍?
在沈瑜貧瘠的認知裡,死了的不符合唯物主義的玩意兒分為兩類:詐屍的叫僵屍,沒有實體的叫鬼。而江懷瑾這樣的修者卻能按界門綱目挨個取名,門道之深,讓他這樣的外行雲裡霧裡。
所謂屍傀,用屍油浸泡、水銀倒灌,加之秘法煉制而成的傀儡,是頂頂陰毒的法子——不是一隻村野狐妖所能接觸到的。
“師兄說應該還有别的東西一直跟着咱們——咱早就被盯上了!這裡的妖物很厲害,放宗門裡,此次任務評級應該已經近乙了。”
沈瑜咋舌,感覺脖頸涼飕飕的。如若他們一直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行事,那這裡的地頭蛇未免也太隻手遮天了些——你若說它嚣張,他們如此苦尋,妖物也杳無蹤迹,像是因為忌憚突然偃旗息鼓了,但要說這裡的妖怪有多怕修士,那确實不盡然。
“單你一個人回來,是顧少爺出事了嗎?”
衛鴻遠沒料到他如此敏銳,點點頭,又搖頭:“不全是。哦,對了,把這個吃了。”
他掏出一顆丹藥,沈瑜接過,什麼也沒問,直接吞了下去。丹藥像水一樣化開,他咂吧咂吧嘴,沒嘗出味道。
“入夜後就呆在屋子裡吧,屋裡有禁制,尋常攻擊難以突破。今晚我得守夜。”
沈瑜莫名感到絲絲風雨欲來的氣氛,夕陽收了光,夜的溫度一下降了下來。有風從門外吹進來,撩動耳側的碎發,衛鴻遠的臉色難得認真。
他沒有說的是,捉住的屍傀身負藥粉,已經撒了一半,渾身濕漉漉的,像才從水裡撈出來——那個村子的水源很可能已經被感染了。
那顧府呢?那縣城呢?
衛鴻遠難得心事重重,他隻會打架,對這些彎彎繞繞頗為厭煩。他還不知道藥粉的作用,想來不是什麼好東西,如今他留在顧府,每人一份的丹藥給了,禁制下了,心中卻總是惴惴。他覺得自己的眼皮在跳,而自己的直覺一向很準。
突然有些擔心師兄,盡管他才傳音說自己尚且平安。
顧少爺情況又差了,他還得再去看看。這樣想着,他同沈瑜打個招呼,準備離開,未料沈瑜叫住他,塞給他個大紅色的物事。
“這什麼?帽子?”
衛鴻遠左右端詳,摸不着頭腦。
平角褲,呵呵。沈瑜阻止了他把這玩意兒往頭上戴的舉動:“這是黃道士給我的。”
事情倒回一天前,還是在後廚的角落,老頭懇切道:“五兩!十兩你不要,五兩也行,這是最少的了!”
沈瑜抱臂,看着一旁沒吃完的燒雞,挑了挑眉,露出一個略顯邪惡的笑。
最後老頭把這玩意兒送他了。
“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衛鴻遠眼睛瞪得溜圓,拿着紅褲頭,莫名有些滑稽。
“之前在顧家碰見過,說來話長。”沈瑜假咳兩聲,轉移話題,“你看這玩意兒有問題嗎?”
衛鴻遠聞言,上下打量,思忖道:“面上倒沒什麼蹊跷,不過——既然是他給的,想來有什麼壞念頭,沈兄你最好還是别留在身上,我幫你處理了吧。”
沈瑜正有此意,點了點頭。衛鴻遠指尖燃焰,孰料這褲頭點不着,燒半天也沒反應。
“诶,我說有問題吧。”衛鴻遠撓了撓頭,“幹脆放祭壇去,等會兒連同之前的東西一起處理了。”
衛鴻遠走後,沈瑜躺床上思考了下今後的去處——
等妖亂解決,沈家已經沒了,想來他無處可去,隻能寄人籬下。他身上還有些錢,但論在此處安身立命的本事,是一個也沒有的。
想來想去,還是隻有依附宗門這一個法子。經曆了這麼多,他清楚知道普通人想在這個世道活下來有多麼艱難。況且誰不願意修仙啊,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哪個男人能拒絕這樣邪魅狂狷的能力啊喂……
少爺的天資咋樣來着?
腦中思考着,夜漸深了,外邊安靜下來。隻有廊上模糊的光暈,在夜風中幽幽晃蕩。光影一搖一擺,沈瑜困頓地揉了揉眼睛,陷入了安眠。
哐當——
一聲巨響将他從睡夢中驚起,起了一身薄汗。空氣是粘稠的,夏日的夜晚,軀體卻帶着涼氣。四周漆黑一片,他驚疑不定地再聽了一會兒,卻什麼也沒有了。
搞什麼?
“沈兄,你起了嗎?”
門外傳來衛鴻遠的聲音,沈瑜正緊張着,聞言松了口氣,朗聲道:“唔,剛醒,怎麼了?”
“沒什麼,祭壇翻了——師兄捉到妖了,張氏也找到了,她想見見你。”
這會兒?沈瑜有些狐疑,但突如其來的喜訊讓他有些暈乎乎的——妖怪這就被捉住了?小天使這效率,啧啧。
想着,他披上外衣,穿上鞋就要去開門。
走到一半,他蓦然頓住,什麼也沒說,又回床上躺着了。
“沈兄?”
“我困了,今晚就不去了。”沈瑜聲音如常,打了個哈欠。
“可師兄也有話想問問你!”拍門聲更急促了,沈瑜充耳不聞,眼睛緊閉,平躺在床上,覺得聒噪,用手堵住了耳朵。
門外的聲音逐漸變了調,令人牙酸的劃門聲咯吱咯吱地響,沈瑜把耳朵捂得更緊了,盡量忽略外面傳來的尖利咆哮。
蠢貨,哪次衛鴻遠是敲門等别人開門再進來的?
門外的動靜越來越大,整個門似乎已被轟炸得搖搖欲墜。黑暗中沈瑜蜷成一團,隻期待衛鴻遠的禁制能靠譜些,或者門外的東西能知難而退,别再啃他這塊沒肉的骨頭。
不知過了多久,等沈瑜捂住耳朵的手放下,四周又恢複了寂靜。他緩緩換了個姿勢,想裝作若無其事一般繼續睡下去,最好一覺到天亮——要知道半夜驚醒,準沒好事兒。
腦中無端有些發暈,像無數人在竊竊私語。那聲音無端冒出來,似雨點從高處墜落一般,全世界地驟然乍響,越來越急,越來越清晰。腦中的一根弦被不停拍打着,最後繃到極限,倏然斷開,耳鳴像平地而起的台風,席卷了整個大腦——
轟——
他聽清楚了,有人在叫他。
“沈钰,醒醒!”
睜開眼,面前是衛鴻遠放大的臉。
沈瑜還暈乎着,驚得二話沒說擡腳就踹,衛鴻遠制住他的腿,急得大力搖他:
“沈兄,你怎麼啦——快醒醒快醒醒,哇,你不會也被感染了——”
四周吵吵嚷嚷,沈瑜被搖得七葷八素,眼瞅着衛鴻遠要拿繩子給他綁起來了,頓時嚷嚷:“怎麼陰魂不散的,放開——救命啊,衛兄救我!”
衛鴻遠跟拿捏小雞仔似的,他的撲騰一點作用不起,看他這樣,衛鴻遠急得滿頭大汗:“我就是衛鴻遠啊!沈兄,你怎麼了?”
沈瑜剛想嚎“你不是”,突然像被掐住喉嚨一樣——房間亮堂堂的,一片狼藉。門被暴力破壞了,外面擠着密密麻麻的人,眼神空洞,不停地想要進來,臨到頭卻像是被無形的屏障彈開,倒在地上。後邊的不管不顧地踩上去,前赴後繼,不知疲倦。
沈瑜抹了把臉,對上衛鴻遠擔憂的眼神,艱澀道:“沒怎麼,我好像有一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