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區分夢境和現實呢?
對于沈瑜這樣的人來說,夢盤和非夢盤都無所謂,取決于是不是他想要的。如果是好事,比如他突然中了五百萬,那麼他希望是真的;如果是壞事,那他希望是假的。
現在他就希望自己還在做夢。
衛鴻遠看他發愣,急得哇哇叫。沈瑜像個老舊的發條玩具,突然卡殼了,衛鴻遠企圖通過物理修複讓他正常運行,在被他像洗衣機滾筒一樣左右搖勻後,沈瑜艱難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衛鴻遠很傷心:“沈兄你不要死啊!”
沈瑜絕望地确定了眼前這個是真貨。
“這是怎麼了?”
在衛鴻遠的幫助下,他下了床,背上的衣服黏在皮膚上,整個人像剛從水裡撈出來,雙腳有些發軟。
“沈兄,出事了!”
沈瑜好像回到了昨晚顧少爺活了的時候,一模一樣的話——感覺衛鴻遠是一款很好用的報喪鳥。
外面的聲音更大了,門口的屏障在無休止的攻擊下泛起波紋,看起來不堪一擊。
“他們……瘋了麼?”
沈瑜喃喃,看着門外瘋狂的人群——有眼熟的面孔,也有面生的,無一例外面容扭曲地嘶吼着,用長得發黑的指甲抓撓着屏障。
“被控制了,說來話長,先走!這裡屏障撐不了多久了——”
說着,他抓起懵懂的沈瑜從窗口翻了出去,天色漆黑,整個府邸滿是嘈雜,充斥着鼓破耳膜的嘶吼尖叫,地上一片狼藉,遠處失火,橙光照亮了他的瞳孔。
一個黑影速度很快地撲了過來,衛鴻遠眼疾手快地當胸一腳,黑影頓時像斷了線的風筝一樣飛了出去,沈瑜聽見了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那東西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爬起,又撲了上來。
沈瑜看清了,是個面上了無血色,身着下人衣服的瘦弱男人。
衛鴻遠側身一閃,擒住他的手反折在身後,嘎巴嘎巴卸了他的骨頭。
失去行動能力的男人不滿地蛄蛹着,衛鴻遠拉起沈瑜:
“顧府失控了,一大半的人全失去了意識成了人傀,好多房間的禁制也被破壞了,幸好你沒事兒——”
“接下來怎麼辦?”
沈瑜的衣服不知被後面追上來的什麼東西勾住了,呲啦一聲拉得他直踉跄。數量衆多的人傀感受到異類的氣息,漸漸轉移了重心,不知疲倦地向他們發動了攻擊。
衛鴻遠的周身隔出了真空地帶,靈力不斷地将靠近的人傀轟開,但他要顧及人傀的性命,還有沈瑜拖後腿,逐漸落入下風。
“去找個禁制完好的房間,那邊的主屋和廂房都還可以撐一會兒,顧少爺的房間禁制最穩妥——沈兄,這邊我來應付……”
說話間,又是一具人傀被轟走,飛起的瞬間像被無限放慢,死氣沉沉的眼白和沈瑜對上,他感到臉上有溫熱的腥氣,但他顧不上這些,頭皮發麻地指向院牆:
“衛兄,你看……”
不斷有人傀從院牆外翻進來,抄手遊廊上全是抱在一起撕咬的傀儡,螞蟻一般密密麻麻鉸鍊在一起——
越來越多了!
早在第一起人傀爆發時,衛鴻遠便制住了它,并當機立斷封鎖了顧府,将人往安全的地方帶。孰料在房間裡的人也逐漸開始失控,很多禁制全部從裡而外破開,耳房更是重災區——現在看來,不僅是顧府,府外也爆發了傀疫,光是這裡的人傀數量,便已經超過了顧府所有人了!
衛鴻遠難得想爆粗口。
顧府是有陣法護着的,隻要開啟,就像金鐘罩一般固若金湯,這些人傀的力量還不足以撼動。隻要他先把府中暴亂平定下來,就能騰出手收拾府外的東西。如今陣法還在,外面的東西卻源源不斷地輸入進來,他們寡不敵衆,遲早會被内外夾擊生生耗死。
府裡還有多少清醒的人,又有多少潛伏的人傀,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師兄被困在了城外,分身乏術——顧府現在隻能靠他了!
想到這兒,他咬了咬牙,口中低念兩聲,指尖帶起流光輕點沈瑜眉心,沈瑜一瞬身輕了不少。他微訝的功夫,衛鴻遠将他往身後一推:
“這隐息咒可減弱你的氣息,逃避人傀感知,但隻能維持半柱香,我把他們引開,你先藏起來為妙……”
話音未落,他反身攔截了身後橫批過來的手刀,毫不留情地回以兇狠一拳,身後的偷襲者卻沒有如意料一般飛出去,而是生生扛下一擊,竟發出了金石碰撞之聲。
沈瑜毫不猶豫地撒腿就跑——他知道自己就是這裡最大的破綻,但凡猶豫一秒都是對敵方實力的不尊重。
拳、腿、肘……須臾片刻雙方便過招上百下,兩人都像感覺不到痛覺一般,招招狠辣,直沖要害。幽光閃過,對方躲避不及的空隙,帶着靈力的一掌正中胸口,偷襲者的身軀頓時不支,倒飛一丈遠,狠狠砸中了遊廊上的美人靠,上好的木材頃刻斷裂,濺起厚重塵灰。
它迅速爬起,向着沈瑜離開的方向遊龍般沖出,衛鴻遠急掠至其身前,一拳迎面轟出,它迫不得已雙手交叉格擋,破風聲過,兩人皆是後退幾步。
屍傀。
眼前的偷襲者裹着破爛的黑袍,幾乎是衣不蔽體,裸露在外的深褐色皮膚像是灼燒失水了一般粘着在骨架上,偶然可見灰黑的骨組織,看起來弱不禁風。被那雙無機質的眼睛鎖定,衛鴻遠毫不畏懼地迎上了它的目光,眼神很是兇悍。
他還奇怪呢,人傀怎麼有本事破開府外陣法,原來是這東西在搞鬼——要是這會兒他還不明白自己和師兄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那就太遲鈍了。
“處心積慮,小人勾當!”他擋在沈瑜離開的地方,像一把蓄勢待發的鋒利匕首,“要幹嘛沖我來,看小爺不把你這爛架子給拆掉!”
屍傀面無表情地再次沖了上去,一人一傀儡戰作一團,一旁的人傀也嘶叫着沖了上去,被靈力的餘波狠狠彈開,場面一時混亂非常。
沈瑜聽着身後的動靜,一步也不敢停,尋找着可以藏身的房間,昏暗中總是沒留意被亂七八糟的物事絆倒,逃跑得狼狽——這間禁制破了,這間裡邊兒有人傀,快跑……
路過的人傀碰見他,隻是略顯困惑地往他這邊靠,他放慢腳步一一繞開,轉身再狠推一把,人傀毫無防備地栽倒在地,他不敢耽誤,拔腿就跑。
半柱香,還有多久來着?沈瑜額頭上滑下汗水,看着逐漸向自己聚攏的人傀,心裡明白這隐息咒快失效了,他扶着柱子,微微喘氣。突然,他聽見了微弱的呼救——
“大人!”
他循聲望去,借着石燈籠微弱的光,發現是個小厮,不知怎麼爬上的院牆,下邊團團圍着人傀,百十隻手向上抓撓着他的褲腳,企圖把他揪下來。小厮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徒勞地踢踏着伸上來的五爪,看上去搖搖欲墜。
那小厮隻是瞅見一席白衣在廊中疲于奔命,與周圍的活死人們截然不同,見他稍有停頓,抱着聊勝于無的希望随意一喚,沒想到這人真的過來了——他定睛一看,不是前些天來府上的仙師嗎?意識到這點,絕望中的他幾乎要喜極而泣。
“仙師救我!”
他急切地将快要爬上來的人傀再次踢下去,分神間被拉了一個踉跄,他掙紮着好不容易脫開魔爪,另一句“救命”還卡在喉嚨裡,便見那席白衣毫不留戀地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