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勝先前的巨大絕望籠罩了他。
一股大力拽住了他的衣擺,若不是他迅速摳住了牆沿,準被猝不及防拉了下去,可現在也大差不差了。他哪裡都疼,肌肉已經使不上力氣了,眼裡全是淚,隻能哎喲哎喲地叫喚,從他早逝的娘到十八代祖宗,還有各路神佛,都被他颠三倒四求了個遍,奈何身子還是被扯得緩慢下陷,他所期待的奇迹遲遲沒有出現。
“去去去——”
就在他絕望到幾欲放棄時,模糊間聽見了少年的聲音,淚眼婆娑中隻有影影綽綽跑過來的火光,走近便燎原一般高漲了氣焰,奇迹似乎在這一瞬落了地。
火焰中心的人傀尖叫着散開,沈瑜一手拿着柴火,挑着燃火的紙錢戳刺着;另一手提着油罐雨露均沾地将湊過來的人傀潑了個遍,務必要讓每一位都能被烤得酣暢淋漓。火勢蔓延,知曉火焰的厲害,他的周圍瞬間空出真空地帶,在小厮呆愣的空隙,他将剩餘的油随意灑在地上,連着地上的缱绻幹葉,一接觸火星子,焰火瞬間漲出半人高。趁着人傀被逼退的空隙,沈瑜拉着小厮就跑。
“恩人,您的頭發……”
“走走走,顧少爺房間在哪兒——哇啊!”
本身隐息咒已經失效,加上拉了個小厮,兩人就像移動的活靶子,被攆得吱哇亂叫。沈瑜自顧不暇,本身對府中不算太熟悉,加之夜色濃重,更加找不到方向,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竄,沒多餘的精力分出聽小厮說話了。
剛剛能讓他找到廚房,可真是老天開眼了。
小厮對地形爛熟于心,聞言拉過沈瑜拐了個彎:“這邊!”
兩邊夾擊的人傀刹車不及,撞在了一起,還有些像狗皮膏藥般纏上來。沈瑜舉起右手的火把将它們逼退。
無奈奔跑之餘,晃動過于兇猛,夜風一吹,本就艱難的火焰晃晃悠悠熄滅了。感歎着老天待我超薄,他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舉着還冒着青煙的柴木,對着撲上來的東西框框一頓伺候,燃過的柴火一接觸硬物就碎成了滿天火星,這樣邊打邊退,可算是退到了顧少爺屋裡。
“恩人小心!”
小厮氣沒有喘勻,便見沈瑜被門框絆了一下,直愣愣跌到了地上,門外的人傀被禁制攔住,不甘心地徘徊着,小厮忙上前将門關住,隔絕了怨毒的視線。
沈瑜累得趴地上不動了,小厮擔憂地看他進氣多出氣少,想要将他扶到軟榻上:“大人,地上濕涼重,還是去榻上歇息吧。”
沈瑜有氣無力的擺手,感覺小厮突然對着自己的脖頸吹了口氣,一隻手輕拍自己的頭發——他一激靈,轉過身來看他:“幹什麼?”
“大人,您的頭發……起火了……不過沒事,小的剛剛給你掐滅了。”
沈瑜忙不疊抓着自己的頭發反複查看——真的烤焦了,有些地方被火燎得毛糙,留下狗啃一般的坑坑窪窪。
什麼時候烤上的,給沈少爺的黑長直燙成卷毛了都。
他生無可戀的躺在地上,小厮很是歉疚:“小的方才便想提醒您,但……”被您打斷了。
“沒事兒,”他道,“還可以再長出來,人安全了就行。”
他頹喪一會兒,旋即若無其事地解下圍在臉上的紅色方巾——沒錯,确是那條命運多舛的紅褲頭。
油罐是廚房拿的,柴火是竈台撿的,火是找遠處失火點借的,隻有這紅褲頭,原本就是他的。路過祭壇時發現被丢在地上,埋在衆多的倒塌之物裡,本來不欲理睬,但想到這玩意兒至少絕火,應急時用來滅滅火防防燒還是可以的,當即将它撈出,不假思索地捆紮在頭上,遮蓋住自己的下半張臉——一旦失火,胳膊腿顧及不到,好歹保護一下沈少爺全身上下最有賣相的臉吧。
門外聲音嘈雜,隐隐火光透進門内,一片橙紅躍動在瞳孔。兩人是暫時安全了,但事态危急,下一秒會發生什麼,誰也無法預料。
衛鴻遠還在外面以一敵百呢。
“現在什麼時候了。”
小厮茫然搖頭:“不知。小的三更睡下,平日小的覺淺,大概四更時,外邊突然的動靜,小的便驚醒了。衛仙長叫我們在房裡休息,不要走動,小的于是窩在房裡,不敢亂動。後邊府中動靜越來越大,好像哪裡失火了。小的害怕,但不敢出去看——他們都瘋了,到處咬人撓人,小的也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再後來,房中一起歇息的人突然舉止怪異,小的剛想去看看,便被他撲倒在地。等小的好不容易掙脫,一房的兄弟姊妹,已經沒幾個清醒的了,小的迫于無奈,被追趕中離開耳房,趁亂爬上了院牆,想着多撐一會等人來救——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等到恩人您了。”
江懷瑾昨日提到今日大師兄會過來,沒想到那妖物竟剛好這個時候發動了突擊,江懷瑾和衛鴻遠也恰巧分頭行動了——是巧合嗎?
沈瑜算了算時間,隻能寄希望于那大師兄早日抵達,或者江懷瑾能擺脫糾纏過來助衛鴻遠一臂之力——這裡人傀太多,衛鴻遠一人應付,太勉強了。
他看向小厮:“咱先在此處暫作歇息,等會兒看情況行事。”
小厮乖巧點頭。
門外是嘶吼吵鬧,火光沖天,人傀徘徊往返,虎視眈眈;門内兩人相對無言,各自煎熬;屏風後的床上,顧小少爺臉色青灰,形銷骨立,躺得歲月靜好,年華安然。
“你這些年一直呆在顧府嗎?”
沈瑜挑起話題,小厮聞言搖頭:“那倒沒有,小的進顧家不久,先前在别人莊子裡做事。”
沈瑜點頭,不知為何又換了個話題:“衛仙長給你們的丹藥吃了嗎?”
小厮茫然:“什麼丹藥?”
沈瑜心中咯噔一下:“沒有嗎?他明明……”
意識到什麼,他突然不說話了。
蓄謀已久。
除了這四個字,他腦中已經想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詞了。他喃喃道:“我剛剛在外邊看見了城中人,這些可不是顧府的人——城内……”
面前小厮的面色突然很奇怪,他一臉驚懼,像被扼住了咽喉的雞。
“大人……”
沈瑜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頓時意識到不對,循着他的手指:“您身後……”
沈瑜緩慢轉頭,脖子像生了鏽的部件,齒輪磨合不當,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動——陰影從肩膀移到地上,籠罩了他的半邊身子。
他看清了,腿一軟沒留神也跌坐在地,身後沒别的人——
屏風後探出半張青白桃花面,顧少爺雙眼緊閉,安靜地立在後邊。
門外仍是疫鬼吐氣燈搖綠,幽幽橙光暖了他的一點衣角,暖不了蒼白病容上終年不化的弱氣。他緩緩開口,白面上裂出黑色的口。
他說:
“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