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昭顔調出最近的信号記錄:“地球聯盟的通訊頻道是開放的,但所有傳輸的數據都太标準化,跟自動回複一樣。”
“申請對接長征堡壘。”宋興琛開口。
通訊官發送了請求,幾秒後,系統傳來機械而平穩的回複:“準許進駐,航道已規劃。”
沒有安全問答,沒有身份複核,甚至沒有詢問他們的任務細節。
在回來的路上,宋興琛跟先鋒隊一直在讨論如何彙報,他們改了無數版本彙報材料,又将腹稿背得滾瓜爛熟,相互提問挑刺,将想象中會問到的問題都過了一遍,這才算勉強把心放在肚子裡,接駁回港。
當他們終于踏入地球聯盟的中央會議室時,宋興琛聞到了某種違和感。新裝修的納米聚合物牆面散發着淡淡的芳香酯味,卻掩蓋不住通風系統裡那股若有若無的臭氧味。長桌兩側坐着二十三位高級軍官,其中十六張都是陌生的面孔,那些曾經熟悉的艦隊指揮官們,如今都被地球聯盟的文職官員取代。
各國都是如此。
彙報進行得異常順利,但是對叛逃已被擊殺的黃曉青,和被騙到水星觀測站的事情,聯盟高層卻沒有過多回應。
沒有追問細節,沒有質疑他們的說辭,甚至對不知去向的灰界人艦隊群,高層都隻是輕輕點頭,看着并沒有放在心上。
“鑒于諸位的忠誠表現。”首席委員站起身,灰白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露出一個标準的微笑,“即日起,宋少尉晉升為近地軌道防禦司令部副部長,雷昭顔中尉将負責月球基地的神經網絡升級項目,駱庚上尉調任邊防部隊任主要負責人。”
三枚銀砂徽章被推到他們面前。徽章背面的量子加密芯片在接觸到人體皮膚之後開始閃光,這大概率是個微型監聽裝置。三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動作整齊地拿起徽章,将它别在制服的顯眼位置。
會議室厚重的防爆門在身後閉合,三人誰都沒回頭,信息量太大,他們需要時間去消化。宋興琛看了眼手機,他這次回來直奔會議室,沒注意長征堡壘的情況,古嫣也一直沒回他的消息。
肯定出事了。
會議室内,還剩下兩個高層,灰白頭發右側的女軍官率先打破沉默:“這些人不該回來的。”
灰白頭發的男人慢慢坐回主位,聲音裡帶着幾分無可奈何,“回都回來了,給他們找點事做,總比讓他們閑着胡思亂想要強。”
女軍官皺眉:“如果讓他們知道,去水星觀測站确實是我們的計劃,那他們會不會……”
“所以需要新的戰場。”灰白頭發打斷她,他的目光移向牆上的監控屏幕,畫面裡,三個身影正穿過長長的走廊,“有了新的目标,那些士兵自然就沒空盯着我們了。”
宋興琛嘗試了所有能想到的方式聯系古嫣,卻始終得不到回應。在聯盟嚴密的監控下,他連最平常的通訊都要再三斟酌,打探消息更是要拐七八個彎。
即便如此,這些情報的真實性也難以确認。
一個多月前,古寅将軍突然被調離崗位,率領第六艦隊全體官兵執行攔截任務。古嫣的巡洋艦本已挂載在第六艦隊序列,卻在起航前最後一刻被技術部以“引擎故障”為由強行扣留。在古将軍離開一周後,她駕駛一架沒有備案的偵察艇沖出船塢,最後的航行軌迹顯示她是朝着古将軍的方向追去。但之後發生了什麼,沒有任何确切消息傳回。
宋興琛再次打開古嫣留給他的最後那條消息。以他對古嫣的了解,她一定是去找古将軍了。現在的堡壘内部已經完全被新星聯盟的人控制。這個曾經在危難時刻拯救地球的臨時組織,如今搖身一變,成了淩駕于地球之上的主宰。
地球聯盟以“統一防禦”為名,将各國最先進的太空堡壘全部收歸麾下,美其名曰“聯合駐守地”。炮口既對着外太空,也若有若無地指向下方的城市。
軍令部的調遣令像雪片一樣飛往各國。昨天調走北美的第三艦隊,今天把歐洲的“高盧”防禦矩陣改裝成行星級掃描儀,明天征用東亞的“坤萊”空天母艦,後天又琢磨着對中國的東風系列下手。名義上是“統一部署”,實則在不斷瓦解各國的獨立防禦力量。
雖然有強大的軍事武器作為後盾,但前線需要武器,後勤就得要錢。
聯盟的财政報告上滿是觸目驚心的赤字。他們嘗試過征稅,把各國的儲備金搜刮一空;發行過債券,當然現在已經跌成廢紙;甚至動用了傳說中的“戰争特别基金”,結果發現那那就是張畫都畫不圓的餅。
内憂外患。
他如今頂着這樣一個不上不下的尴尬官職,這個看似光鮮卻處處受限的副部長職位,此刻顯得格外諷刺。每次行動都要報備,每個決策都要審批,就連通訊記錄都要接受審查。所謂的“晉升”,不過給他找個活在别人眼皮子地下的說法。
他躺在床上,吞下兩片軍方配發的特制安眠藥,藥片在舌根留下苦澀的糊味。這種号稱能保證四小時深度睡眠的藥物,副作用是多夢,睡了比沒睡還累。
宋興琛保持着标準仰卧姿勢,雙手交疊放在胸前,等待藥物起效。
閉眼前最後看到的,是天花闆上的監控探頭紅光,他又想起自己房間那隻巨大的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