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
雖然宮侑在我轉頭的一瞬間就把表情收了回去,雖然宮治從沒表露出任何排斥……我不太想講了。
……
所以為什麼之前可以相處得那麼好?
為什麼當我緘默冷淡的時候,每個人都熱烈地對我,而當我開口說話的時候,那些聲音就都遠去了?
他們分食着我……我冷不丁地想到。
但其實……如果抛開怨恨抛開憤怒,僅僅隻是簡單地思考的話,以前、其實好像……以前那些相處,難道是幻想麼?我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十分恐怖的想法。
既然如此渴求,那說不定确實就是假的……癡癡的幻想、癡癡的渴求、說不定現在才是真的。冷遇和漠然才是真的。
我覺得天旋地轉……現在,才是真的?
……
當然。
言歸正傳。言歸正傳。
當然……沒什麼可委屈的。
我隻是脾氣差,不是瘋子。如果因為這種事而發怒,連我自己都會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神經質到無法讓人理解。
話是你說的,人也是你要的,現在又一副生氣、委屈的樣子……怎麼想都說不通啊。
後來,我又想,如果說其他東西,他們興緻會不會高一點。
就試探着、像是賠罪似的,去聊了聊非常顯而易見的、他們的興趣點,排球、遊戲或者吃喝……效果很好,換成宮侑滔滔不絕了。
他一說話,必定要扯上宮治,所有人的話也變得多了起來……除了我,莫名其妙,簡直就是莫名其妙……我幾乎要把一口牙咬碎。
但除開憤怒以外,在那一刻,我心裡剩下的,竟然是喜悅。
這是另外一種——除開摻了很多羞澀的那種愉快之外——的喜悅……好像我也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哪怕微不足道,僅是他們日常中一次簡單的對話,我也覺得自己奉獻了什麼。
所以我沒有再跟着他們出去了。
打球,不管是和誰,像帶孩子一樣帶着個柔弱的妹妹……似乎不太好。何況其他人也沒有帶親屬,我又誰都不認識,每每和他們的朋友見面,氣氛總是不自在。讓宮治宮侑每每在玩鬧的間隙兼顧我的想法——我覺得不太好,像個包袱或者累贅。
我病了那麼多年,醫生護士的照顧我是天職,他們不會覺得照顧病人是額外的、義務之外的事。但其他人不是,所以看我的眼神就會格外……令人惱火。
所以窗外驕陽當空,金燦燦的,而我抱膝坐在空空的客廳裡。
……
是我錯了。
最大的期望就是最大最敏感的幻想,脫離了現實的東西,在足尖觸地的那一刻就會摔的粉碎。
而我好像從來都活在幻想裡,活在幻覺裡。
隻有現在……隻有現在。
在金色的光芒裡,我眯着眼。
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我大約是不太可能抓到任何東西……任何我想象中“我的東西”。
隻能被動地,心懷卑劣地,等待這個人或者那個人随心所欲的、天降神物的賜予……像是一個天生的卑下者。
我沒有選擇權,而隻能靠幻想聊以□□,在任何人面前。
什麼東西是可以給我的,什麼東西不能給我,他們——除我以外的所有人——早就決定好了。
我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跳過悲憤或者不适,我想我需要去接受它……畢竟,事情已經這樣了。
……
宮樂側倒在了沙發上,敏感的皮膚可以輕易感受到沙發布料上漸漸消失的溫度,她用手捂住眼睛,覺得自己肯定是哭了,但伸手一摸,什麼都沒有。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蒼白又消瘦的手指。
……
事情已經這樣了。
手從半空中掉下來。
她痛苦地用另外一隻手捂住眼睛。
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就安安穩穩地接受好嗎?不管是宮侑還是宮治,你爸爸還是你媽媽還是你自己,過去還是現在……都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已經改不掉了,已經是事實了……你總不可能一直活在幻想裡吧?那就接受……好不好?
好不好?
她開始像是缺氧一樣大喘氣,從沙發上摔到地毯上。
事情已經這樣了。
我對自己說。
事情已經這樣了。
我閉着眼對自己說,已經這樣了。
頭發被指甲牽扯,擰拉頭皮,帶來刺痛感。
我說,已經這樣了……就不要再去想别的……沒有用、沒有用,已經這樣了。
鬧也鬧過了,瘋也瘋過了,再鬧下去,你就真的要進精神病院了。
……精神病院?
……醫院?
宮樂幾乎神經質地拉扯自己長發的動作猛得停了下來,她開始驚恐。
别想那麼多……腦子裡不知道響起了誰的聲音。
像是士兵得到了長官的命令一樣,她誇張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我安慰自己,睡一覺……睡一覺,什麼都會好的。睡一覺就有人回來了,把這一切都當成一場噩夢,睡醒了,天暗了,也有人回來了……沒事,沒事,都沒事……沒事……
沒事。
沒事。
……
金光從大大的落地窗前進來,照到客廳的桌上,反射着大片金光,模糊到看不清。玻璃杯子裡的水波光粼粼,像日光下的湖泊,靜谧、耀眼、璀璨。
宮樂反複無常的心好像也随着那束搖曳的金光停滞下來了。
她盯着那束光盯了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
好暖,好耀眼……多麼像當初她病愈之後,從病房裡跑出來時看見的東西啊……
我出神地想,伸手想握緊光芒,卻隻碰到了冰冷的玻璃杯。
……
啊。
她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像是舞台劇的演員一樣,誇張而做作地,用另一隻手捂住了嘴。
下一秒。
“嘭!”
“嘩啦!”
從宮家房子外面可以聽見響亮的玻璃碎裂的聲音,然後就是聲音極重的腳步聲,又來了一聲“噔噔瞪”,上木梯的聲音。
那件白牆藍頂的房子在金光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發出響亮的閉門聲。
“呯!”
簡直像是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