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排球嗎?他沒帶她打過嗎?不就是遊戲嗎?他沒帶她玩兒嗎?……讨厭他?她宮樂以為自己算什麼東西,要不是他護着她,她早就被那群小孩兒大人欺負死了!一個拖着病怏怏的身體,病鬼病秧子沒人要的病鬼!……早點死吧,就死在醫院裡,再也别回來了……
宮侑把能想到的一切詛咒和髒話都罵了個遍,邊罵着,鼻尖卻開始漸漸酸澀,牙齒咯吱咯吱地咬着被子,眼淚就淌下來了。
月色如水,眼淚濡濕了枕套。
他的妹妹是個騙子。
他冷靜下來,撇下一切驚恐憤恨思念怨毒地想。
明明是她拉着他和宮治的手說要一起長大——是她!是她說的要一直一直住在一起,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是她!
是她說的——是她自己親口自願地說的!
是她!
為什麼會很喜歡看小孩兒撒潑?
不是喜歡。
很久很久以後,某個瞬間,沉浸在某種詭異的滿足裡的宮侑突然後知後覺地明白了。
偶爾……真的隻是偶爾,幾個瞬間而已……不經意瞟見那些孩子的時候,看見那些健康的、撒嬌的小孩兒,一個想法會像流星一樣劃過他的腦海,如果她……
……
宮侑抿住嘴。
再然後的事都很朦胧……宮樂像是完全消失了。他開始覺得解氣,後面很着急,想去找她,再然後,就覺得自己很傻。
……
他當然讨厭她……比讨厭所有人還要讨厭她。他也不想見她,這輩子都不想見她。他提都不想提她。
隻是、隻是,他無法避免地覺得難受。那種像是缺了什麼、空了什麼,像是皮和肉被撕開的難受。這種難受反過來,又平添了許多許多的惶惑。
然後積累……直到某一天,他開始控制不住地去想宮樂。
思念是潮濕的,浸透了他身上每一個毛孔。捂得太久,繁殖已久的情感就像黴菌一樣,密密麻麻地長滿了他的生活……腥臭又恐怖。
為什麼家裡總是空空蕩蕩?為什麼别人會有妹妹我沒有?為什麼房間裡隻會有兩個人住?為什麼不願意見我?為什麼讨厭我?為什麼要離開?為什麼不願見我?為什麼沒有在一起生活?為什麼不能一直呆在一起?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他什麼都沒有做錯不是嗎?!
宮侑又一次在深夜裡驚醒,額頭都是冷汗,然後一陣一陣的心悸。
錯的是宮樂!
是宮樂!
是那個說變臉就變臉的混蛋!!那個愛嫉妒小心眼一天到晚隻會和人吵架的混蛋!走就走啊!不見面就不見面啊!誰稀罕和她見面了嗎?!
……
又一輪的循環罷了,他對她的恨意和思念卻每每在此時達到頂峰。
然後。
然後。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才過了短短幾天,他發現自己似乎好像……能感知到她了。然後發現,宮治比他早一點,是因為崩潰地更早嗎?
我提醒過你了,宮治歪頭,阿侑的神經好粗。
……
感謝稻荷神。
冰塊被硬生生咽了下去,從喉嚨到腸子都是一陣冰涼,暑渴的人顧不了那麼多,隻知道自己喝到水了。
人摸着自己肚子裡冰冰涼涼的水,不适的感覺、仿佛被凍僵的感覺,都被渴求滿足的愉悅壓下去了。
愉悅。
和被撐的滿滿的飽腹感。
他釋然了。
不在一起生活也可以、不見面也可以、見不到也可以……這些都是形式,倒不如說不見面也挺好的,畢竟他讨厭她也不想見她!
……隻要他知道她還在就可以了。
最漫長膽怯的思念催生了最扭曲的願望。
隻要他能感受到她。
隻要這一點。
隻要這一點。
他能感受真真切切地、就像是坐在她面前能夠感受到她的存在……這就夠了……這樣就可以了。
位置和情緒,單單依靠這些他就可以在腦海裡勾勒出她一天的生活行迹、說話的表情和遇見了什麼人、吃了什麼喝了什麼……他甚至會嘗試去輕輕碰她的精神觸角。發現她毫無感覺氣惱過後……反而更肆無忌憚了。
雖然有時也會因為這個壞事,但沒事,全部都怪在她身上就好了。
反正她不是讨厭他們麼,那他們也讨厭她。比她讨厭他們還要讨厭一百倍。
那把因為她情緒壞事的原因怪在她身上還有什麼不對嗎?沒有不對。正确地不得了。
他想到這裡就會有些得意。
煩吧煩吧你随便煩,我比你煩一百倍!而且除這以外,我還要在心裡惡狠狠地罵你一千遍……看誰赢誰輸!
煩膩之餘,安靜下來,卻不自覺地細細感知……感知……感知……在每一個沒有排球的間隙。于是,進入青春期的宮治有了第一個疑問,關于哲學方面,欲望真的能被不膨脹地滿足嗎?
欲望真的能不膨脹地被滿足嗎?
宮侑坐在休息席上,馬上就是決賽,很重要的決賽。腎上腺素飙升的同時,他分析着局勢,分析着分析着……又想到宮樂了。
不能吧。
不能吧。
他微微瞪大眼,撫着自己的胸口細細感知……又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能吧……欲望沒有辦法不膨脹。
侑!換位了!你在想什麼?隊友叫他上場。
Oi。
他下意識放下水,然後站在賽場上被滿室喝彩歡呼聲刺激地回了神。他醒了神,頭腦清明,卻擡頭,一個一個地、仔仔細細地向觀衆席看去……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她不在,她不在他身邊。
噢……是這樣沒錯。
她還在醫院。
……
她為什麼不能在他身邊?
他走到發球區,揚手、發球。
她是他妹妹,他們一起出生、一起長大、甚至他能和她共感,擁有了這樣親密的關系……結果到最後卻連面都見不上……不是很奇怪嗎?
藍黃色的排球落到對面球場,對面球員像是撲食的鳥的一樣沖上去。
太奇怪了吧。
真的很奇怪……她居然真的能夠缺席那麼久。而他們僅僅依靠她時不時的情緒就能安慰自己那麼久,安安靜靜地不吵不鬧,像是等着主人回家的狗……太奇怪了……比喻也很奇怪……她甚至沒有親自安慰他、連電話都沒有……宮侑側頭望宮治。
宮治很平靜地看着他,就和很小的時候一樣。
宮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低頭悶笑。
小治有時候真的很好笑……不好笑嗎?看着安安靜靜沉穩如老狗,但這種事上卻比他早了那麼多。
好好打,别發瘋。宮治淡淡地說。
你急什麼。
宮侑邊笑邊拿着球往發球區走。
球權還在我們這兒。
……
如果欲望真的不能夠被滿足,那欲望的盡頭會是什麼?
他不知道,也覺得沒必要知道。
因為無論怎樣,無論誰讨厭誰、誰說謊不喜歡誰,但她該在他們身邊……該在觸手可及擡頭可見的地方,不是嗎?
他不想見她,他讨厭她,可他也沒辦法。
因為想來想去,她在他們身邊難道不是比1+1等于2這件事更加像是鐵律嗎?
本來就是嘛!
這麼多因素加持,連稻荷神都站在他這邊,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也不是他想要的。分明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也不想的呀!——哎呀哎呀,宮侑每每想到這兒就忍不住想笑——可誰又有什麼辦法呢?
誰又有什麼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