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點了一下事件。
等現在的事情都結束了,阿樂精神也差不多穩定了……再和她慢慢算帳。
嘛,我個人覺得我還是很OK的。
有很多很多事,我和阿侑都一直壓下不表了,比如她什麼時候學會的射箭、比如她什麼時候結交的朋友、比如她什麼時候學會的抽煙、最近又一直在想什麼……她瞞了我那麼多事,我都忍下來了,她有什麼理由生氣?
(四)
宮治昨晚幫我擦藥的時候告訴我一個人在東京要乖一點,他和宮侑很快會到。
我表面應好,剛下車就逼着花奈吃了好幾盒維生素,我硬塞下去的,吃到最後,她邊哭邊吐了我一身。部長辭職了,副部長得她頂上,監督的面子還是要給,不然他就會讓我代表弓道社接受采訪……但我咽不下這口氣,就用斷箭往她手上紮了好幾個洞。
我覺得兩清了。
她不想讓我上場,給我喂維生素。我也喂給她,我也不讓她上場。
彌恙對我的處置方法沒說什麼……算了,我也不需要他說什麼。
但後來發生的事讓我很驚訝。
今年比賽推遲了幾天,我們在東京白白滞留了幾天。然後某天夜裡,花奈哭着來敲我的門,我好不容易睡着、被她吵醒了。她嘴裡嚷嚷着什麼“對不起、我向您賠罪”、“我當時不知道您的身份”雲雲……她很崩潰,可我比她還崩潰,我真的真的很久沒有睡個好覺了。
所以我相當暴怒地扯住了她的頭發,我說,“滾。”
我不在乎她都聽到了什麼、在為什麼擔驚受怕、但我自覺已經和她兩清,對她更不會有安慰的義務。
她吓呆了。
然後第二天求着我打她。‘
神經。
我沒理她。事實上,我碰到了另外一個怪人,他說了一些讓我很在意的事。
其實這不算是壞事。
我當時正處于一種随時都有可能爆發也随時都有可能昏倒的臨界狀态。
我感覺我的内心無比憤怒和焦慮,卻找不到發洩的出口。父親的态度讓我悲傷、部長的處理點燃了我的憤懑、被束縛被圈禁……花奈隻是一個小人物,她的淚水和情緒不能讓我痛快很多,包括部長,其實也不能。我有時候會突發奇想地覺得,我要是能夠在某一天把宮侑宮治徹底惹怒或者殺死,激蕩不已情緒或許就能填補我的空虛。
是的,是他們,連爸爸媽媽都不行,就得是他們。
但我不能,還沒到時候。要惹怒或者殺死他們就得一鼓作氣,過程中,遲疑是哪怕一秒我都會瞬間墜入地獄。
所以遇見怪人不是壞事。他把我從那種——想要弑兄,或者不是弑兄,我其實隻要一想到他們會死就難受地不得了,我隻是想對他們做些什麼很惡劣的事借此來打破某種狀态——的狀态
拖出來了。
在接連碰見三四次後,我請了他一杯草莓奶昔。
“還記得我嗎,大叔?”我坐在甜品店裡問他。
“記得。”
他邊喝服務員送上來的奶昔,邊笑,“幾個月前哭着叫媽媽的小孩兒嘛……不過之前還是小孩兒,現在卻已經長大了呢!也麻煩你好好看看我這張臉,兩次了欸,叫‘大叔’真的合适嗎?”
吊兒郎當的語調,說到最後還有幾分故作少女的甜膩,真的有點惡心。
但關鍵的不是這個。
我直覺他不是壞人,心裡又有太多疑惑,于是試探着問,“你當初說我是……‘咒靈’?”這個音節真的太難拼了。
“是。”
那個人拿着吸管,似笑非笑,“咒靈。以前還不确定,但現在,你在我眼裡,就是咒靈,還是特級哦~”
我僵住了,一時間做不出什麼反應。
隻是耳邊響起了椅子腿擦着地面的聲音,幾乎就在同時,我絕望地發現自己在這種時候陷入到了一種恐怖的恍惚中。
……是誰要走了嗎?
對面的人把手壓在我肩上,另一隻手還在捏着奶昔吸管,語調輕佻。
“坐好坐好,咒靈小姐,看在奶昔的份上,那麼多人呢,我可不想在這兒動粗。”
哦,原來是我要走了。
我恍惚中意識到。
但是被按住了。
肩膀有重量。
我慢慢低頭,順着吸光衣料的胳膊往前去看……撞見了冰山一樣尖銳的藍瞳。
日光下,連裡面的殺意都顯得目眩神迷。
噢。
我觸礁了。
我恍惚。
噢。
噢。
陽光金燦到幾乎透明,打在我身上卻沒有絲毫溫度。
殺意。殺意。
一種,像是在茫茫雪地被獵槍瞄準了似的,冰冷、危險的殺意。
心髒從近乎死亡的緩慢開始瘋狂加速,泵血的速度太快,過了平常的限度,我全身都像是被針紮了似的,痛。
好痛。
劇痛把我從做夢一樣的狀态裡喚回來了,我的大腦開始飛速地思考。
他要殺我……?為什麼?咒靈、咒靈是什麼?不對,現在不是談究這個的時候!最關鍵的是,我該怎麼從這個人手裡活下去?這裡是甜品店,他不會在這裡殺我?
我緊張地開始吞咽口水,感覺到自己眼瞳開始充血,他要什麼?錢嗎?我感覺自己已經到了另外一個崩潰的頂峰……
“五條先生。”
彌恙平靜的話打斷了我的瘋狂。大腦像是踩了急刹車一樣,嘭得撞上了牆壁,停了下來。
我愣愣地看着彌恙。
他站在甜品桌前,背對着我,把我和那個怪人劃分開了。陽光從玻璃窗射進來,打到他的身側,一半是光、一半陰暗。
那個人的表情很奇怪,“彌家的?你們最近也出來活動了?”
“是。”彌恙點頭,随後道,“她有些膽小,勞駕您先把手松開。”
那個人随意把手放開了,“你們家還養咒靈?”
彌恙搖頭,“她并非咒靈。其餘情況,我不便多說。”
那人突然沉默了,然後用一種很憐憫的眼神看了我一樣,“你們家還真是……”他唏噓。
之後好像還發生了什麼……我忘了,隻有那個眼神,那個充滿憐憫的、毫無殺意的、上對下的、輕飄飄的眼神……我記得一清二楚。相比之下,我倒是希望他能用之前那個認為我是“咒靈小姐”的眼神來看我呢。
彌恙送我出了甜品店,他自己好像還有和那個怪人說些什麼,叫我不必但心。
我恍恍惚惚地回了酒店,花奈又湊了上來。她還是哭着讓我打她,不停地忏悔她對我做過的事……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她全說了。
我沒想對她動手,隻是真的很煩,像隻蒼蠅一樣,桌邊又正好有一杯水,我就潑到了她臉上。她愣了一會兒,真是奇怪,我分明對她毫無感情、連印象都沒有多少,卻直到現在還記得她臉上怔愣的表情,連每一塊肌肉的走勢都記得一清二楚。
然後她就對着我跪下來了,她又哭了。
我沒什麼感覺,我當時隻來得及在她臉上停留下幾秒,就不由自主地開始想别的事。
那天過後,我特别想知道彌恙能為我做到什麼程度。
作為試探,我問他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在大庭廣衆之下當衆霸淩别人而不受幹擾,他沉默一會兒後,交給我了一個玉牌。
“它會幫你。”他對我說。
(五)
“你們家騙人的時候不是都要稱‘小生’嗎?”
五條悟問我。
他真的很閑,現在還有機會和我閑聊,能知道這個……大約也是在私下裡看了不少雜書。
“那不是騙人。”我需要為自己的家族聲明,“雖說同處一族,但那些‘罪’并不是我們犯下的,我們隻是想讓成功率高一點。”
“好好好,随你便。但那個誰,你不要她的血了?”還沒等我回應,他就一臉八卦地問我,“是誰的做啊?她的核心是咒靈、是情緒,外表居然挂着血肉欸!”
我隻好苦笑,“不必這樣,五條先生。我們已經驅逐他了,現在、未來……都不會再有這類人的出現。”
五條悟一臉無趣地收了誇張的肢體動作,他擺了擺手,“我不管這些,但如果你真的非要表達誠意的話……那就讓我殺了她。”
我沒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
他無聊地支着臉,道,“彌恙,你自己也知道。這種東西,放在外面走,遲早會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她的軀體也快崩塌了,我可不想事後再來處理一個特級咒靈。”
我歎了一口氣,“您剛才還在問我要不要她的血,現在怎麼就武斷地跳到殺不殺了?”
“那你要血嗎?”五條悟聳肩,“你要的話我就遲點再殺。”
“她現在還是人。”我提醒他。
“很快就不是了。”
五條悟吃了個大福,“你不要覺得我狠心嘛。她身上的咒力多得要溢出來了欸,烏七嘛糟的,像是快要爆炸的氣球。她但凡有一點‘容器’的天賦,我就直接把她帶回高專了,可很遺憾……”
他頓了一下,晃了晃手裡的草莓奶昔,玻璃杯分散金光,耀眼地恰如他這個人。
“她沒有。”
我閉上了眼。
我知道,他在給我下最後的通關文牒,期限截止在宮樂肉身崩潰的那一天。如果宮樂真的變成了咒靈,我的家族和她……誰都讨不了好。
“給我點時間。”我最後對他說。
五條悟背對着我,我坐在原來宮樂的位置上。他說完他的話,要走了。
我捂着頭,語氣平靜,“她是個好孩子,給我一點時間,别動手。我會給咒術界一個滿意的答複。”
五條悟聳了聳肩,“我其實也沒那麼狠心。不過……也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一個星期噢。”
他扶住我的椅子,側身向我比了個‘七’,笑了一下,“七天诶,時間很長了吧?”
我閉眼,“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