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釋然。
“陛下身體無恙?”
“沒毛病啊,啥毛病都沒有,”殷祝胡亂道,“你走這幾天,朕吃飯倍兒香,睡得也好,每天還堅持做五十個俯卧撐。”
“那就好。”
“…………”
燭火噼啪跳動了一下。
“你冷嗎?”
宗策搖搖頭。
但殷祝看着他凍得青白的唇,默默伸出腳尖,把炭盆勾了過來。
“這邊暖和點兒,”他強打起精神,坐在床榻邊上,“你就坐……”他四下環顧一圈,但宗策已經拖着凳子坐在了他對面,伸出手默默烤火,一雙漆黑的眼睛仍一眨不眨地注視着他。
倒是自在。
殷祝抿唇笑了一下,也在床榻邊坐下。
“你來晚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宗策,“本來給你準備了牛乳,可牛乳已經被朕喝完了。你老是不開口,朕也不知道你愛喝什麼,愛吃什麼,喜歡什麼東西。”
宗策靜靜地看着他。
或許是因為人到了深夜,就會變得多愁善感,殷祝看着眼前人英俊鋒利的眉眼,忍不住就想和他說說心裡話。
“邊境生活苦嗎?”
“大夏的邊軍不好管吧,聽說晖城民風粗犷,不比新都江南。不過朕相信,你肯定有本事管住他們。”
宗策依舊沉默地凝視着他。
殷祝覺得今晚的幹爹和從前不太一樣。
以前幹爹不說話,隻一個眼神撇過來,就讓人有種跪下叫爸爸的沖動;
但今天他一個人唱獨角戲,在幹爹面前吧啦吧啦說了這麼多,卻絲毫不覺得尴尬惶恐。
要是……就好了。
殷祝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個沒頭沒尾的念想。
“你究竟在想什麼,宗策?朕看不透你。”
“如果你有什麼想法,就直接告訴朕,說什麼都可以,朕不會怪罪你的,”他輕聲道,“我不想再猜來猜去了。”
宗策靜靜地注視着他。
“臣不敢。”
“你看,又是這樣,”殷祝煩悶道,“你又不開心了。你今年才二十來歲,正是嶄露頭角的年紀,我甯可你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沖我提建議、甩臉色、邀功請賞,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宗策英俊的面容似乎被熱浪模糊了。
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像是遙遠深夜海面上傳來的汽笛聲:
“陛下覺得,策現在是什麼樣子?”
“就像一塊石頭。”殷祝脫口而出。
他低下頭,不敢去看那雙被火光照亮的眼睛,凝視着熾熱的炭盆喃喃道:“你跟朝堂上那幫讨厭的老狐狸不一樣,沒有他們那樣八面玲珑的圓滑,但也沒有鋒利的棱角,做事說話都很沉穩。”
“有點兒,太沉穩了。”
“陛下不喜歡策這樣?”
“也沒有不喜歡,我知道你肯定跟我、還有任何人想象中的都不一樣,”殷祝嘟囔,“但……上說你少年老成,看來是真的。”
他其實最想問宗策的事,你對我,到底是怎麼看待的呢?
一個随心所欲的讨厭上司,不得不面對的殘虐君主,還是必須要硬着頭皮應付的床伴?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他們沒有那段關系。
他幹爹還是清清白白的蓋世英雄。
但他今晚已經說了太多真心話了。
有些事情,在不恰當的時候擺在明面上,即使是一顆真心也會被人嫌惡的。
殷祝忽然覺得很氣餒。
他雙手撐着床鋪,洩氣地往後一靠。
“朕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你知道那種把心剖出來給人看,但那人卻連看都不看一眼的感受嗎?”
宗策:“策知道。”
殷祝一怔,心想确實,沒有人比他幹爹更明白這種感受了。
十年生死血戰,滿腔郁憤,無處傾訴。
曾經拼死守護的,變成了紮進自己血肉的利刃。
一定很痛吧。
“我不是他,”殷祝突然有了一股沖動,抓着宗策的手想要告訴對方一切真相,即使是用最隐晦的方式,“我不是他!你明白嗎?我了解你的痛苦、遺憾和一切的一切——”
宗策粗粝的大手覆上了他蒼白修長的手背。
五指交錯穿插,仿佛他們親密無間。
“陛下。”
“策知曉陛下的心意,也甘願以此身回報。”
“你……你知道?”殷祝猛地坐直身體,急切問道。
宗策點頭,緩聲道:“等有朝一日,陛下一統江山,坐擁天下,策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便無人再敢多說什麼閑話了。”
這的确是殷祝的期望。
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
他稀裡糊塗地被宗策放倒在床鋪上,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體的确開始發熱,臉頰更是滾燙。
宗策粗糙的手指從他的發絲間穿過,輕易便點燃了那份流轉在骨髓間的空虛,猶如火星落入幹草,撩起烈火燎原。
“宗策,”殷祝喘.息着擁抱他,鬼使神差地說道,“你今天,好像比從前溫柔很多。”
宗策垂眸看着他。
那冷峻肅殺的面孔真正柔和下來時,帶着顧憐而沉默的神性。
“陛下可以喚策的表字,”他啞聲道,幹燥的薄唇落在殷祝顫抖滾動的喉結上,“待策凱旋歸來,為陛下帶來大夏勝利的消息,您也依然可以這樣喚我。”
“守、守正?”
“嗯。”
男人的動作雖然溫柔,但洶湧的快.感依舊不斷累積,最終扭曲成了痛苦。
殷祝流着淚,身體控制不住地痙攣起來,猶如一條瀕死擱淺的活魚。
等越過那道臨界點後,他猛地睜開雙眼,劇烈喘.息。
殷祝恍惚着回神,發現自己正靜靜躺在床榻上,下身一片冰涼。
他仍穿着昨晚入睡前的那一身衣裳。
冷汗悄然浸透了裡衣。
不遠處的地毯上,攤着淩亂一地的奏折,滾落的朱筆在雪白地毯上留下一抹刺目的鮮紅。
殷祝慢慢轉頭望向窗外。
初升的晨光從罅隙間投進屋内。
天亮了。
他啪地一聲,一巴掌拍在臉頰上,重重地抹了把臉。
居然是夢!
……還好,是夢。
殷祝忽略心中那一絲空落,混沌的大腦暫時無法保持清醒思考,機械性地下床,想把散落的奏折撿起來。
悶頭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
他低下頭,看到了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
殷祝閉了閉眼睛。
他踉跄來到門前,深吸一口氣,一拳砸在門框上:
“——去,把宗策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