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頭,“所以我必須再下一趟湖,盡量打撈出更多屍骨,作為佐證,将這件事大白于天下。”
“好。”她按桌起身,“想怎麼做,我幫你。”
他肅穆的神色微微松動,“你不生氣了?”
她哼哼一聲,“我幫你和生不生氣有什麼關系?我幫你是為正道的光,為那三個沉湖的可憐人,又不是為了你。”
“明白,完全明白。”
他擡手從她肩上拾起棉巾,佟十方立刻扭頭,擡雙臂招架,“怎麼着,想從背後勒死我啊?”
他用眼色在她滴水的發尾上一掃,“你要幫我,我就先幫你擦個頭發。”
“莫挨老子!”她用胳膊将他一搡,重新坐下身,奪下棉巾在頭上胡亂的擦,“我告訴你,讨好我不管用,我不是聖母君,絕不輕易原諒傷害我的人,甭管直接間接,甭管什麼天南海北的理由,想要得到我的原諒,就做好吞我刀子的打算。”
“好,我吞。”
佟鈴其人實則就像一池非牛頓液體,遇強則強,遇弱則弱。
她比狠人更狠,比柔者更柔。
他乖乖順順的不做抵抗,也不做進一步侵略,她反而變得無所适從。
這一點怕不是被他看破了,任他利用了起來。
這麼一想,她目光立刻犀利起來,妩媚的眼角高高飛起,帶着一種毫不掩飾的輕蔑。
“我告訴你,就你,吞刀子湯都沒用,我最讨厭小弟弟。”
兩人之間什麼都能改變,唯這一點永恒不變。
九郎心中揆度半晌,問:“佟鈴姑娘年芳幾何?”
“哈!”她站起身,一腳踩在凳子上,揚了揚下颚,“問到點子上了,在下年芳二十六,在我那邊,你還是個弟弟。”
他在桌邊坐下,一手撐着頭,一手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打圈,“年長者……”
“怎麼?”
“脾腎虧損,氣血不足,陽元虛空。”
“啊?”
“不像弟弟。”
“什麼?”
他蓦得擡頭,目光直勾勾落在她臉上,“你說呢?”
啊!瘋子!
佟十方用手指塞住兩個耳洞,嘴裡念咒,“我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轉身就往木榻上一滾,用被褥捂住臉。
這一天,屋外的大雨都在作妖,時而瓢潑時而勢弱,江湖盟的地勢是中心低矮,四面隆起,形同一個盆地,島心湖就在盆地中央。
大雨幾乎淹沒了中心區,水勢順着花圃水榭沖入回廊,直到天色再次轉暗,才終于停雨。
中夜後,萬籁寂寥,天地間隻有滴滴答答的落水聲。
裝睡了一整天,九郎終于睜開眼睛,與長椅上的佟十方對視一眼,二人坐起身來,開了窗縱身翻上屋檐,踩着回廊頂一路向島心湖行進。
通往島心湖的各處路徑已經被封上,月色下,那片花圃積水成澤,已經找不到湖的邊界,隻有明月浮在偌大一片水中。
二人翻身入水榭,發現裡面丢着一些竹竿鐵器,應該是白天有人在此試圖通湖,但并未成功。
“我下去看看。”
“等等。”佟十方喊住他,将一旁修整花草用的麻繩捆在他腰間,“沒有石頭了,沒辦法給你打信号,如果遇到事就拉繩子,聽見沒?”
他沒應聲。
她在他腰間打着結,又催了一聲,“聽見了沒啊?遇到事用力拉繩子。”
他垂目細細看着她,目光極柔軟,聲音如耳語般道:“知道了,阿鈴。”随後就走入花圃,沉入了湖中。
繩子随之而去,迅速從她指尖劃入水底,直到一段距離後終于停下。
“狗男人,阿鈴是你叫的嗎?”她将麻繩拽在手中,感受着他在湖底的動靜,嘴上碎碎念,“等你上來非打死你不可。”
今夜夜空如洗,巨大的銀月浮在湖上空,将湖中上層照的通透可見,但湖的底部仍然晦暗不明。
九郎如一條靈巧的魚一般,飛速的劃水下沉,終于摸清漏鬥形的湖底。
洞口變了。
擋在洞口的一堆白骨和大小石頭通通不見了,隻有一片淤泥。
可是若隻有淤泥,這湖為何還會積水不瀉?
他用手在淤泥下一劃,下面露出一塊石頭,石頭被包在一張巨大的網中。
他正納悶,網面忽然收緊,一側飛起一根粗繩,那繩子又迅速繃緊,他順着繩子走勢望去,見它的另一頭蔓延出了湖面。
不對!
他立刻轉身向上遊,然而此時堵住洞口的石頭已經被網拉開,湖底洞大開,島心湖多餘的水瞬間湧入西海,虹吸之力伴随着強大的水流将他向洞中拽。
他拽了拽腰間的麻繩,很快就感到不對勁,麻繩那頭徹底松弛了下來。
他向高處望,看見一個身影墜下湖來,她停頓了很多,又突然翻身劃水,試圖追回脫手的繩子。
是佟十方,她怎麼下來了。
答案很快就顯現出來了,有兩個身影跟下了湖,正向她迅速逼近。
來者不善,她水性又極差,隻怕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