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時,佟十方握刀的手才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臨界值已經逼在眼前,她内心久藏不露的脆弱即将翻湧而至,她原本咬緊的牙已經開始上下打顫,眼睑上火燒般的痛,有什麼在撕扯着她緊緊黏在臉上的僞裝。
腦海裡的黑暗在無休止的褪去,目之所及的地方出現了李三粗的身影,他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仰起頭對着她招手。
大哥!我在這!
下一秒,在無聲的黑白畫面中他的腦袋就如同一顆氣球迅速炸裂成千萬片,飄飄灑灑漫天都是。
她猛然抽神,一顆滾燙的眼淚從眼眶掉下來。
心魔張牙舞爪的将她的脆弱徹底吞噬,恨意和怨怼在血管中放肆的尖吼咆哮,炙熱狂躁的火狂飙至她眉眼間,她五指緊握,手中的刀發出急促的嗡嗡聲。
她幹裂的雙唇輕輕蠕動,終于說出兩個字:
“晚了。”
話罷她猛然抽刀,跳出高牆朝着張太師所乘坐的馬車狂奔而去。
“她!她真的瘋魔了!”良知秋先行飛身追去,“快去阻止她,叫她把人殺了可就晚了!”
良九二人追到月下,隻見她仍在對張太師的馬車窮追不舍,跟随在馬車身側的暗衛們發現了她的蹤迹,脫身來阻攔她,雙方如同激浪相擊,震的腳下屋瓦四下飛濺。
她太狠了,目光未至,刀已先達,鮮血大潑大潑撒在瓦礫上,發出密集的如同落雨的聲響。
動靜驚動了附近的百姓,衆人又好奇又興奮,都在家中隔窗暗窺,直到不知是誰在夜空下大喊一聲:“诶?那不是無常菩薩佟十方嗎!!”
四周突然爆發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是她嗎?是佟十方?”
“是她是她,是青雁彎刀啊!”
“佟十方回來了!快看!一代俠女又殺回來了!”
良知秋腦袋裡嗡嗡作響,今夜一事算是鬧大了。他連忙出锏撞入混戰:“都住手!全部給我住手!”
他這一入局,沒能壓制局勢,反而打亂了暗衛的陣腳,讓佟十方順利脫身。
她加快腳步追上了疾馳的馬車,縱身一躍跳上車頂。
車内武将高呼一聲:“她來了!”随即數把劍對着車頂一陣亂刺,車頂被捅出無數窟窿,她斷劍起刀,就要向着車内刺下去。
張太師猛擡頭,透過車頂的洞正與她對視,當即面色鐵青,大喝道:“你們還等什麼!!”
道路兩側屋檐上的暗衛對着車頂持劍飛身撲下來,就在即将刺中佟十方的刹那,她卻猛然留勢收刀,曲膝向上高高一躍,暗衛們卻已經刹不住了,劍與人紛紛撞在車廂上,又跌落下來。
馬車在劇烈的撞擊下終于失去平衡,翻倒在地,兩匹高頭大馬受到驚吓,仍舊拖着車廂向前急奔,終于在一個拐角處将車廂砸在了牆上。
車廂像個被拍扁的木盒,裡面的人怕是兇多吉少了,暗衛們心知不妙,必須将功抵過,再次爬起來,奮力沖上前要将她拿下。
“住手!都住手!”良知秋擋在人前将狼牙锏連掃出去,“我是錦衣衛千戶良知秋!領命緝拿此人!你們退下!誰也不準動!”
他滿心想的都是先将這些人驅散,再做其他打算,卻沒想到佟十方根本不領情,她目光生硬,大刀再次從背後向他襲來。
九郎出掌排擊暗衛,反手奪下一把劍,飛身起落救下良知秋,他劍走偏鋒切入戰鬥,将青雁彎刀的走勢引到自己身上。
“你到底想幹什麼!”良知秋又驚又吓,為之憤然。他舉锏指天,“你看看現在——”
天地間風月飄離,刀劍的嘶啞,京中百姓的議論和喊叫,遠處官府的擊鼓聲,遠遠近近的在夜空下混雜在一起,每一紮風裡都浸着不安和急迫。
“——現在所有的瘋狂都是因為你一人的瘋狂!你還要第二次把京城鬧的不得安甯嗎!”
佟十方緊繃的神經再次遭到拉扯,她身軀止不住的顫栗,殺氣已溢滿,大刀再次向良知秋斬去,風被極速切開,發出一聲尖銳的龍吟般的響聲。
夜空下從四面八方傳出驚叫聲。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次沒有刀劍能攔住她了。
良知秋出锏格擋,堅硬的兵器卻被她一刀擊飛,他急退數步,卻被身後湧來的暗衛擋住去路,來不及躲避了,青雁彎刀已追來,他知道再退也來不及了,下意識閉上雙眼,等待最後這一刀。
然而面門前突然停風,九郎再次閃落在他身前,這一回他手中空無一物,眼看着刀斬向自己的左眼,仍沒有下一步動作。
他在賭。
刀風在眉骨上一掃而過,留下兩條血口子,血細細的滑過他的瞳孔。
最後一刻,刀尖在他瞳孔前一厘處停下來。
刀的另一邊,她的神情仍舊生硬冰冷,但睫毛卻微不可察的輕輕一顫。
他将她看了又看,才問:“是不是一定要殺他?是不是非殺不可?”
她仍不說話,風從側面來,令她長發遮面,但躲在陰影裡的目光卻在逐漸凝結,有氤氲升起。
“我明白了。”他将刀按下,“什麼也别做,你等我。”
世人眼中,沖動蠻橫與固執皆是罪,經由她到了眼中就成了天降的繁星,是是非非總有過錯,但隻要與她沾了邊,他就可以毫無底線、毫無道理的去讓行。
什麼都可以,他心甘情願,甘之若饴。
從理解到欣賞,從熱愛到偏執,應是中毒,但在滿是算計的人間他甘願中毒一回,實乃大幸。理智、清醒,都是他自己親手抛掉的,他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