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一張鋪開的墨，風從樓宇之間穿過，帶着秋特有的涼意，在陽台上輕輕打着旋。

姜禾坐在陽台那張長椅上，腿蜷着，頭靠着欄杆，長發披在肩後，燈光灑下來，像是給她的側臉鍍了一層柔和的光。她穿着一件家居長衫，面料幹淨松軟，腳邊放着剛泡好的熱水杯，熱氣一縷縷升起，像某種無聲的歎息。

遠處樓群燈火迷離，近處風吹動陽台上的綠植，葉影在她小腿上跳舞。她一動不動地坐着，目光卻遊離，在夜色與記憶之間往複穿梭。

她回想起前不久的那個傍晚。

那時天色比現在淺，金色的光從校門口落下來。季如川站在她身邊，兩人說着極為輕的話題，牽着手，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又像什麼都已經發生過。

她們走到小區門口時，季如川松開手，對她說了句“早點回家”，聲音不高，卻溫柔得像是揉進了風裡。姜禾回頭看她，那一刻竟有點恍惚，仿佛是做夢一般的不真實。

可現在，她一個人坐在家中，整個家隻有她這一個房間亮着燈，窗外的風吹進來，像是要喚醒她意識深處那個遲鈍而小心翼翼的情愫。

姜禾終于不得不承認，那種被名字帶動心跳的感覺，早就悄無聲息地在心裡生了根。

原來那就是喜歡啊。她默默地想着，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并不是一見鐘情那種撲面而來的熱烈，而是一種日積月累的沉溺，一點一滴中不知不覺的靠近。

是她在走廊裡回頭的時候，那人正好也看着她。

是她坐在教室窗邊寫題時，那人遞過來的水瓶上貼着叮囑。

是每一次下課後，她不在座位時，桌面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多出的糖果、小紙條、甚至偶爾的一支筆，外殼上還貼着她喜歡的卡通貼紙。

都是她。

隻有她。

可姜禾還是不敢确定，這樣的特别，隻屬于自己嗎？

她對别人是不是也這樣溫柔、會笑得那樣好看？她會不會也送别人水和零食？會不會對别人也說“早點回家”？

姜禾皺起眉頭，又輕輕搖頭，自嘲地笑了一下。

不行，回學校我得好好觀察一下。

她抱緊雙腿，下巴抵在膝蓋上，心裡像是一隻被撥動的風鈴，明明輕卻又響，明明不敢肯定，卻又不願否認。

她想起手機還握在手裡，那條剛才被她忽略的告白消息像一隻不合時宜的螢火蟲，在她清晰的心意前顯得格外模糊。

她低頭劃開屏幕，那位男生仍在等她的回應。

她知道，不能這樣放着。

如果不回，那男生可能會以為她默認，會誤會，甚至給未來制造不必要的麻煩。

姜禾盯着那條信息看了一會兒，然後開始輸入，指尖沒有停頓。

謝謝你。不好意思，我沒有戀愛的想法。

她按下發送，屏幕重新暗了下來。

夜風微涼，她靠在椅背上，長發在肩頭輕晃，心卻出奇地清明。

姜禾從陽台回來，順手關上窗，隔絕了夜風的喧嘩，屋裡一下子安靜得幾乎能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音。

她的家并不小，是城市高樓裡常見的那種大平層，通透的落地窗，素雅的家具配色。客廳太整潔了，像是展示間，廚房和書房的燈都是常年不開的那種冷清。

她的母親父親收入可觀，但代價是幾乎不回家。一切瑣事由家政打理，冷氣與熱水都很周到，唯獨生活這個東西，顯得有些稀薄。

姜禾脫下家居拖鞋，赤腳踩在光潔的木地闆上，聲音清脆。

她拉開椅子，坐下時椅腳在地闆上劃出一聲幹淨的“吱呀”，回音竟在牆面之間輕輕蕩漾開來。

姜禾一瞬間有些發怔。她這才意識到，家裡真的很大，大得讓人無處安放情緒。

她盯着手機屏幕出神，看着聊天列表裡那個熟悉的名字，幾乎沒多想，指尖就點了進去，輕輕打下一句：

【你還沒到家嗎？】

信息發出去後，她盯着那個簡單的頭像靜靜等待。

一分鐘。

屏幕一亮，是她的回複。

【到家了。】

短短四個字，幹脆到甚至顯得有些冷淡。

沒有表情包，沒有語氣詞，也沒有那個姜禾熟悉的、小貓表情包的“我到家啦～”，像是某種刻意的克制，也像是一種疏離

的信号。

姜禾盯着那行字，心裡忽然浮起一個小小的落空感。

她一遍遍地在腦子裡構思應該怎麼接話，要不要說點什麼，比如“今天好累啊”，比如“你晚飯吃了什麼”，比如“你回家路上有沒有冷”。可這些句子在腦子裡剛剛形成，又被她一一否定。

她想了很多，卻又什麼都沒來得及打出來。

就在她剛要敲下第一行字的時候，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一條語音通話請求，正安靜地在屏幕中央跳動着，是季如川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