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感到有些厭惡。
“國師感到緊張了吧?”
檀妄生看着她随風飄動的一截發帶,說:“他們突然開火,就相當于坦白自己清楚船上發生的一切,這太可疑了,不是嗎?而更糟糕的是,這意味着國師所說的那種對付怪物、裝傻不知情況的理由,很有可能會引起他們警覺。所以你們前進一步,就有可能會死在炮彈下。後退回船上……”
喊叫聲逐漸壓過了火炮的重響。
檀妄生說:“島上那群人說不定會毀掉手劄和火铳。畢竟……瞧他們這想要同歸于盡的架勢,說不定完全沒想過我可能還活着……或許,他們已經派人去毀掉島上的‘寶藏’了。”
蕭明燦盯着他,“别耍花招,你沒有任何機會。難道你能當場長出翅膀飛到岸上嗎?你隻要在我旁邊,就沒辦法做到任何事。”
檀妄生緩緩點頭,贊同道:“沒錯,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侍衛們艱難地在浪濤裡劃動木船,其中一人擡頭,接連炸起的浪和海霧幾乎擋住了岸上那些人影。最前面幾個落水的人試着往這邊遊,然而每次沒遊多遠,就被海浪卷了進去。但木船上卻安靜得離奇,就像那種小舟眼看着就要撞上大船時絕望的沉默。
這個念頭讓侍衛心驚膽戰,他再次看向蕭明燦。
“……國師大人,我們不能一直在這裡打轉。”一個侍衛嘗試開口,“現在霧太重了,周圍又都是炮彈,如果我們嘗試靠岸,說不定還沒等他們發現船上有他們的人,就被炮彈……”
蕭明燦沒去看任何人,也沒有下任何指示。她隻是看着檀妄生,耐心到就好像這是一場等待對方落子的棋局。侍衛們緊張地看了眼戰船,那高大的船體像堵牆一樣立在他們身後,他們隻能看到火炮發出鐵彈時擦出的火花。
“……我退回到船上,最多隻是任務失敗。”蕭明燦盡力保持語調平穩,“我知道了怪物的事情,可以派人四處排查‘感染’之人,然後再從它們身上尋找解決這群怪物的方法。這無非就是廢了些力,耽誤點時間而已。”
檀妄生笑了笑,說:“有多少人會像國師一樣鎮定?又有多少人能冷靜地面對内心最恐懼的東西?國師,你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它同化普通人就像呼吸一樣簡單。也許你睡一覺的時間,城裡就有近百人遭受恐懼的侵襲。那群怪物就像是一場風暴,會以驚人的速度摧毀所到之處的一切。”
蕭明燦說:“但我最終還是會成功,哪怕會付出代價。就算到時皇上面臨内憂外患的困局,周邊小國趁此機會聯合起來試圖吞掉北洛,我也依然會活着。但在那之前,将軍的屍體甚至連入土為安的機會都沒有。”
她瞥了眼那幾個被壓在地上的随從,他們半邊臉泡在了水裡,掙紮得像是被沖上岸的魚。她說:“将軍制造這一切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以自己的死為代價不讓我好過?”
檀妄生沒有阻止那些侍衛。他靜靜地看着蕭明燦,直到其中一個随從快要窒息時,才開口。
“國師身上帶着解藥嗎?”
蕭明燦沒有說話。
“在你身上?”檀妄生看向大夫,接着又看向侍衛,“在你身上?”
他在一片沉默中又慢慢把目光轉到言生身上,“還是在你這裡?”
蕭明燦道:“将軍——”
“國師要保存好才行。”檀妄生微笑起來,道:“國師說得對,我當然不想看到國師好過,若是費盡了心思,甚至連自己都因此慘死,卻隻是把國師從那個位子上拉下來,然後在你擺脫死亡後換來對我所作所為的釋然,實在是太悲哀了。所以……”
他低咳起來,鮮血從嘴角緩緩滲出,但他仍舊帶着笑意:“我想,雖然我也做不了什麼大事,也許會随時死在這過程中,但至少,對國師來說要更刻骨銘心一點才行,對吧?”
蕭明燦松開那侍衛的手腕,看向四周。
“放心,我不會對國師做什麼。”檀妄生笑容又加深了些,他微微後仰,就這麼靠在船上,說:“我隻是想讓國師來決定我的生死。救我,還是殺了我,随你選擇。”
蕭明燦看向檀妄生。
與此同時,又一發炮彈落到木船附近。
木船被海浪推出去幾丈遠。她想要說什麼,但海水打得她連開口都做不到。她推開言生,在木船終于平穩時站起來,看向海岸。
霧色茫茫,幾發炮彈朝那邊投擲而去,濺起的塵土像是一座座憑空而起的墳碑。
“小心——”
言生猛地撲向蕭明燦。蕭明燦眼前的一切景象開始旋轉,接着又像是拉長的畫卷一樣變得緩慢。落進海裡的最後一幕,是檀妄生坐在船上,看着她時露出的笑。
炮彈瞬間砸中了木船,火花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