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糾結半日,終于咬牙,“此間坊令曹樸。”
“哦?”姜敏道,“曹樸在此?”
李玉一滞。
“此處是何人居所?”
鴉雀無聲。隻徐萃小聲回話,“回陛下,此處乃民宅,家主姓錢。”
“國公闖此民宅做甚?”
皇帝這個“闖”字叫李玉脊背生寒,迅速便有決斷,“回陛下——老臣跟随虞青臣來此。坊令雖惡,卻不敢自專,實是受虞青臣指使。”李玉越說越激憤,“陛下,虞青臣縱容惡吏行兇,無端将我孫兒打成重傷。我李氏一族不能受此大辱,求陛下為老臣做主。”
姜敏站着,一眼便見虞青臣立身方向隐約可見屋舍門内日色暗影中深青色一點靴子邊角——屋裡還有人。便道,“怎麼能叫國公平白受辱——來人,送國公回府。”
李玉一滞,仰面叫,“陛下?”
“嗯?”
“那虞青臣——”
“不如國公親自處置?”
李玉一張臉刷白,半日擠出一句,“臣不敢,臣叩謝陛下聖恩。”便有兩名禦林軍上前,分兩邊扶起來送到院外。二人行動如此倉促,一時間竟看不出這位國公到底是被送出去還是押出去。
姜敏仿佛突然記起,“此間坊令何在,命他過來。”
“是。”
李玉被一群人送着剛到門口,皇帝的話聽得清白,連忙悄悄吩咐家仆把押着的曹坊令放了,好生送來。裡間一衆仆衆見主家走了,瞬間作鳥獸散。徐萃便看魏鐘,二人一道引着禦林軍退到院外。
便隻剩下立着的姜敏和跪着的虞青臣。人都走盡了,才顯出院中一個簡陋的草亭,零落地撂着數兩隻草墩子,姜敏走過去,一掀鬥篷坐下,“起來。”
跪着的男人不安地動一下,“陛下。”
“朕到你家裡,茶也沒有嗎?”
虞青臣尚不及說話,門簾從裡打開,一個人走出來,滿面春風道,“有,怎能沒有?”一邊吩咐“杏兒倒茶”,一邊走過來行禮,“草民虞嶺臣,請陛下聖安。”
“方才鬧得那樣不見人——”姜敏點頭,“原來你竟也在這裡。”
“是。”虞嶺臣半點沒聽出譏諷,“杏兒今日回千繡萬春樓,恐怕她被人欺侮,草民特意趕過來。”
姜敏“哦”一聲,“你倒是個有心的。”
“杏兒一個弱女子,生得極好,妙音坊這地方人來人往魚龍混雜的,草民實在不能放心——杏兒,茶怎麼還不來?”
錢杏兒低着頭走出來,托盤上一盅熱茶,奉與姜敏。姜敏瞟一眼桌案,錢杏兒便把茶放在案上,又跪下去行禮,“陛下聖安。”她已然換過衣衫,鵝黃的細布裙,杏色布帶結出一個大辮兒,比起方才更添了三分顔色。
姜敏道,“你如何又回妙音坊來?”
“回陛下,小女總要有個營生——”
虞嶺臣立時豎起眉毛罵,“家裡哪裡沒有你的營生,定要去抛頭露面,辱我門楣——”
“虞嶺臣!”
說話的是虞青臣。那邊男人已經站起來,面凝霜雪,冷冰冰地訓斥,“陛下面前你怎敢放肆?出去——杏兒,帶他走。”
“你——”虞嶺臣想要發作,當着皇帝終究沒敢,便被錢杏兒拉着走了。
姜敏伸手取茶。
“陛下。”
姜敏回頭。
“陛下千金之體,怎可在外飲食。”
姜敏指尖正停在碗沿,聞言在茶盅上清泠泠叩一下,“那你來。”
虞青臣便往草亭方向過來。姜敏盯着他,男人走得極其緩慢,雖然極力隐藏,卻分明可見步伐不穩——應有外傷。虞青臣走到案邊跪下,四下裡尋一回别無他物,隻得道,“陛下稍候,容臣另取茶盅。”
姜敏道,“不用。”
虞青臣一滞,“如此陛下恕臣無禮。”捧起茶盅,将杯中熱茶傾出一些在掌心,俯身把掌中水含在自己口中飲下,停一時道,“陛下用茶。”
姜敏仍然不接,“若有毒物塗抹在茶盅上,你這不是白白試過?”
虞青臣怔住。
“喝一口。”
“陛下?”
姜敏往茶盅方向偏一偏臉。
皇帝分明不是玩笑,虞青臣隻能硬着頭皮喝一口,又停一時才奉回去,“陛下用茶。”
姜敏接在手裡,隻在唇邊虛虛沾一下,便放下,“賞你。”
君有賜,是必須用完的。虞青臣以為皇帝嫌棄茶不好,隻得膝行上前雙手捧起茶盅,自己默默喝完。
姜敏整一整衣擺,“虞嶺臣常去尋你?”
虞青臣剛咽下最後一口,聞言立時血色上湧,白得可憐的面上倏忽漫出一層奪目的霞色。男人咬住唇,強忍難堪道,“臣家事紛擾,不敢煩擾聖聽。陛下……求陛下别問了。”
姜敏又問,“聽說昨夜山匪襲擾打到你榻前,叫你受了驚吓?”
虞青臣難堪之色更添十分,生硬道,“臣無事,昨夜歇得早,便叫外間傳些昏話——臣雖然不中用,卻也不會被山匪驚吓乃至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