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殿下打小就在王府玩耍的,有什麼不知道?”許三笑一時,又道,“殿下且站站。”飛速去門房取一隻燒得熱熱的極精巧的琺琅手爐給姜敏,“殿下拿這個暖和——今夜來的貴客多,王爺命府裡點了花燈,殿下正好看看。”
姜敏捧着手爐自走了。趙王府占地極其闊大,胭脂溪穿王府而過。姜敏剛上胭脂橋便見溪東燈火輝煌人頭攢動——元宵節還沒到,趙王竟在自己府裡攢了個燈局。燈影中男女歡笑嬉鬧聲不絕于耳。姜敏瞟一眼,繞路往溪西美人梅林去。
當今皇帝膝下三王,長女姜瑩中宮所出,封趙王,次子姜玺貴妃所出,封晉王,幼女姜敏仍是中宮所出,封燕王。中宮皇後育有二女還都極出息,可惜早早身死。如今晉王姜玺憑貴妃盛寵,隐隐同身居嫡長的趙王姜瑩分庭抗禮。
但趙王最早分府辦差,聲勢與衆不同。這美人梅林便可見一斑,美人梅盛開時朵瓣繁密,上下翻飛一如蝴蝶,又如美人起舞時裙角翩跹,故名美人。這一品梅生于西域,運來中京養活已是極艱難,趙王府居然能育出一片林——其間靡費,難以計數。
林中梅香幽遠,被雪壓過愈發直擊肺腑。姜敏在林中走一時,便見左手密林高處有一枝形态别緻,如美人捧心,越看越覺妙趣橫生,拿定主意折下來與皇姐讨好。
那美人枝在高處,姜敏放下手爐攏住鬥篷,稍稍一個借力便攀援而上。正欲探手折枝,便聽腳步聲起,頓覺躊躇——叫人瞧見燕王爬樹不雅相。
姜敏側身隐在花中。便聽一個熟悉而尖利的男人的聲音聒噪道,“殿下連日事繁不得空閑,隻得今日有空,難為二郎心誠親自過來,殿下把滿屋子賓客都放在一邊,特意在迎香殿等二郎。”
許三。
這厮方才說要另外招呼客人不能陪自己,眼下便另外陪旁人到美人林來——嘴裡沒一句實話。
姜敏低頭便見許三從自己足下走過,跟着一名身着淺杏圓領袍的少年經過,梅花遮掩間看不清來人面貌,隐約得見青色幞頭下少年面龐如雪,烏黑的鬓發下的脖頸修長,耳後細微一點朱砂痣,襯在雪白的皮膚上——同她掌間梅雪相映一般色澤。
許三已然不算矮,立在少年身前仍短出半個頭。
姜敏心中一動——皇帝和晉王不來,今夜來客便數自己最為尊貴,原以為許三留下是為了替皇姐籠絡朝中手握重權的諸王諸相們,竟是為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嗎?
少年始終不說話,兩個人走得飛快,瞬間消失在夜幕下的美人林中。姜敏扶枝而立——聽許三的話頭,皇姐根本就不在風荷殿。她隻猶豫了片刻,仍然将沾着雪片的美人枝攀下,又一個攀援輕盈落地。
出梅林沿着溪水走一盞茶工夫便到風荷殿角門,趙王府侍從守着,看見姜敏抱着梅枝過來齊齊行禮,“燕王殿下。”
姜敏站住,“皇姐在裡頭?”
“我們殿下原在此間等燕王殿下,說姐妹說說話再一同去拾香園,誰知趙相過來,竟絆住。我們殿下請燕王殿下好歹坐會,她一忽兒就回。”
趙相——若不是方才親眼所見,便要信了。姜敏在三王中年齒最幼,從來恣意行事,便道,“我特意給皇姐折的枝,原舍不得給她,她既然不肯等我,便不給她了——”說着便把梅枝交與那個侍人,“拿去挂在我的馬上,我自留下。”
侍人一看便知是在旁邊園子裡折的枝,燕趙二王姐妹過場他們侍人見得多了,打趣道,“我們殿下要是知道園子裡的梅枝能讨燕王殿下喜歡,必定高興得緊,奴才這便給殿下好生挂馬上去。”抱着枝子走了。
便有侍人讓她,“殿下裡頭坐?”
“不去,我去拾香園看你們弄的什麼燈。”姜敏道,“不是說皇姐一會兒也去麼?”拒絕侍人跟随,自己走了。
拾香園在胭脂溪水流最盛處,滿園花木亭台間俱懸着粘了燈謎的彩燈,暖橘色的燈火中漫天雪花起舞,其間公子王孫衣着绮麗,笑語盈天。
富貴和繁華盡皆到了極處。
姜敏入園便被禮部尚書李玉看見,擲下一群人走來,“殿下可算來了,臣等念叨半日。”
姜敏一下沒躲過,隻得站住,“李國公。”
朝中諸部掌事人圍過來,李玉拉着姜敏一頓誇,“燕王殿下小小年紀便往封地,陛下又舍不得又不放心,誰知竟把燕地治得這樣——陛下每每提起,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不愧是陛下親子,比陛下當年簡直不差什麼。”
姜敏含笑道,“我幼年跟随皇姐皇兄習字,多少學了些兄姐的本事,如今不過照貓畫虎,不值一誇。”
李玉便知自己馬屁拍得太過火,忙含糊帶過,拉着姜敏問些燕地風情。姜敏走不了,隻能站着應付,正不耐煩,胭脂溪一片嘩然,漸漸滿園笑語停下來,悄寂片刻,變作竊竊私語。
姜敏在人群中側首,便見滿園燈火中,一個男人拖着步子走來,如此冰雪寒天,男人遍身隻有一件破爛的白色中單,大約因為寒冷,男人佝偻着背,兩隻手伶仃地抱着胳膊,他沒有束發,黑發散亂地垂着,鬓發間水淋淋的,發尾猶在滴着奇怪的湯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