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夜宴,趙王内衛在坊門外值守,看見有人過來扶刀喝斥,“何人?止步——”看清來人又笑起來,“虞公子怎麼又回來了?”目光在從男人足尖一點點移到面上,“虞大人雖然壞事,府上衣裳應還有吧——虞公子穿成這樣來尋趙王殿下借衣裳嗎?”
一衆内衛哄笑起來。
男人仿佛聾了,“勞煩通禀,虞青臣求見趙王殿下。”
“殿下沒空。”内衛一口回絕,“今夜諸王諸相齊聚商議國家大事,虞公子要借衣裳,改日再來。”
“殿下答允我。”男人道,“五更回來見她。”
趙王風評中京無人不知,内衛盯着男人看一時,慢慢生出猶疑,轉頭吩咐,“去問許總管。”
便有内衛領命往裡跑,片刻跑回來,“許爺爺罵我——說哪裡來的花子,叫趕緊攆出去。”
“可同他說了誰來?”
“說了——王爺說再來說什麼魚公子鳥公子的事,連許爺爺一處打。”
内衛立刻換了臉色,“虞公子聽見了——回吧。”
男人一言不發便往裡闖。内衛忙舉刀阻攔,男人撲在刀鞘上仍不停,内衛加力攔住,厲聲道,“虞公子再如此,休怪本官手下無情。”
“我要見趙王——”男人道,“趙王說了要見我,我要見趙王,讓我見——”
正亂作一團,許三從府門方向走過來,應是剛吃什麼,剔着牙道,“都是打過仗的,連個花子都攔不住?”
“許三,你也聽見——”男人厲聲叫,“五更已過,趙王要遵守然諾——”
“趙王殿下也是你能叫的?”許三冷笑,“再敢到王府滋事,叫你去中京府吃闆子!”便一擺手,“拖出去——”
兩名内衛一左一右上前架住,強拖着往外走。男人被人擒着,自腰以下拖在雪地裡,兀自厲聲喊叫,“許三——我要見趙王——趙王說了要見我——”
内衛站住,割下男人衣襟,團一個麻球塞在男人口中,長夜又一次複歸寂靜。姜敏隐在黑暗裡,看着兩名内衛拖着男人經過,不一時又說笑着走回來。
姜敏吐出一口濁氣,打馬出巷,沿長樂坊外街市找了一會兒才看見男人倒在積雪的井沿上——特意扔在這裡,暗示他趕緊投井嗎?
姜敏罵一句,下馬過去。男人一動不動,大睜着眼,定定地凝視黑暗,口裡麻球卻沒了——想是笃定他要凍死在這,塞個麻球怕給趙王惹事。
“起來。”
男人聽見,凝着霜雪的烏黑的眼珠遲滞地轉一下,好半日才慢慢聚焦。
“站起來。”姜敏道,“世上道路萬千,難道要一棵樹上吊死?”
男人不說話。
“你今夜死在這裡——明日便作中京一具無名屍骨,死得悄無聲息。”姜敏道,“你是解脫了,可惜你家裡那二百多口沒這個福氣——掖廷苦役,如此長夜不知還要經曆多少才能如你一樣。”
男人喉間擠出一聲尖利的嚎叫,下一時便像開了機括的木偶人,手足掙動,在雪地上亂七八糟地扭轉身體。姜敏大步上前,俯身攥住男人手臂,将他拉起來。
男人仍在掙紮,頭顱亂晃,困獸一樣咻咻地喘。
姜敏打一個呼哨,坐騎極靈性,前蹄屈起,便伏下身。姜敏将男人推到馬上趴着,不管他掙得什麼一樣,自己一躍而上,駿馬奮蹄,踏碎一地夜色去遠。
魏鐘依舊沒回來,火膛依舊燒得旺盛。姜敏把男人推到火膛邊,男人立刻背轉身體,蜷作一團。姜敏重把酒壺放回吊子裡燙着,“虞青臣。”
男人不答。
“眼下陛下震怒,除非觀音降世,否則天底下沒有人能幫你。”姜敏道,“不要再做沒有用的事。”
男人一言不發。
姜敏道,“你等暖和過來再回去。”加重語氣重複,“不要再去尋趙王,不要再做無用的事。”
火光下男人的聲音道,“原來你認識我。”
其實不認識——但等過了今夜,滿朝上下想不認識他也很難。
“在哪裡認識我?”男人的聲音很輕,“今日夜宴……你看見了?”
姜敏一滞。
“你說的我都知道……”男人道,“我不明白……既然不能幫我……為什麼還要騙我……為什麼要戲弄我……殿下覺得好玩……好玩嗎……可太有趣了……”
爐膛跳動的火光下,男人脊背單薄,枯死的片葉一樣不住地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