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立時黯然。
“卻也不全是亂說。”姜敏道,“你爹若判殺頭你有一大家子人要管,若不死,你要打點他在流放地的生計。千古艱難唯一死,别想了——你沒那個福氣。”
外間門響。魏鐘同孫勿進來,應是特意交待過,孫勿隻沖姜敏點一下頭便去看病人,診一時道,“哥兒氣淤血滞,原本應當針炙行血,萬幸竟然已經吐出來了——無大礙了。”站起身道,“吃兩副湯藥,丸藥要吃一個月。”
三人便一同出來。孫勿走到外堂才開始抱怨,“殿下難得回京,又管閑事——卑職昨夜推牌九,現時還沒起床,白白叫魏鐘喊起來。”
魏鐘道,“殿下傳你竟還委屈了?”
孫勿便瞪他。
姜敏道,“魏鐘去給病人煮些粥。”等他走遠才問,“我聽說父皇召你了——如何?”
“難。”孫勿搖頭,“陛下的頭風症若能好生靜養,再由高手輔以針炙湯藥,便到古稀也有指望。可惜——”
皇帝好美人,喜酒肉,重巫蠱——頭風症的大忌諱那位簡直五毒俱全。
“可推壽數?”
“慢則七八載,快則三五年——”孫勿四顧一回,附到姜敏耳邊,“急則明冬。”
姜敏瞳孔猛縮。
“卑職回去便命人送丸藥過來,殿下趕緊回——沒得沾了病氣。”
“不是還要開方嗎?”
“還開什麼方?睡一覺就好了。”孫勿道,“他就是急火攻心氣的,不肯吃喝,又叫高燒燒得綿了,看着駭人,其實無事。年輕人三五日便又活蹦亂跳——隻是吐過血,要想長命百歲還要吃一月丸藥培固根本。”便作辭出去。
姜敏回去,男人靠在枕上出神,果然氣色恢複許多,隻是呼吸仍重。聽見腳步男人仰起臉,“不敢請問小姐高姓?”
“萍水相逢,不用問了。”姜敏道,“我非中京人,年後便出京,必定不會再見。”
男人沉默。
魏鐘送粥進來,姜敏接過來給他。男人極輕聲地說一句“多謝”便接在手裡。男人低着頭慢慢吃粥,他吃東西的樣子極其秀緻,舉手投足自生一派風流——畢竟是高澤虞氏子弟,即便落魄仍有餘風。
姜敏看着他吃完,“前兩日你昏着,我同你說的話未必聽清——陛下震怒,你父親的案子無有轉圜,不要再去尋趙王。”
男人許久應一聲,“是。”
“你也不必太過憂心。”姜敏道,“王垂是附逆,他的家眷都未斬首。你家連擁逆都算不上——至多定一個流放,三年五載說不定就能回京。”
“至多?流放?”男人極輕地笑起來,“說得好生輕易。”
“祖皇帝龍潛時都曾流放至庭州,你們家便流不得?”姜敏冷笑,“人生起落尋常事,尋死覓活有用嗎?”
男人道,“我想睡一會。”說着不等姜敏言語,自己閉上眼睛。他仍在燒熱中,瞬間便昏睡過去。
姜敏在旁坐着出了半日神,正待離開,男人忽一時頭顱掙動,手足起舞,仿佛被什麼捆縛,殊死搏鬥——錦被被他掀往一旁。姜敏擡手按住,隻一觸便覺不忍——還是在發燒。叫他,“你醒醒——”
男人不答,咬着牙,沉默而又堅決地反抗。
“醒醒——”姜敏加重語氣,“虞青臣——”
男人猛地睜眼,猩紅一雙眼死死盯住她,咬牙切齒道,“為什麼是我?”
男人一把攥住她,語調瞬間拔高,變得兇狠,“你知道她要什麼——為什麼要我去?為什麼是我?”男人目光發直,問完眼皮下沉又睡過去,隻有攥着她的手臂慢慢往下墜。
姜敏握住,塞入被中。
這一段話問完,男人心中壘塊消除,慢慢睡沉了。姜敏看着他,手掌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便貼在他額上——觸手光滑柔潤如暖玉。
男人皺眉,昏睡中頭顱轉動,在她掌心極輕地蹭一下,小聲抱怨,“我不去……”
姜敏撤開手,自去馬廄解馬,正欲上馬時轉頭見牆角處鮮豔一物——竟是那夜她折的美人枝,被冰雪滋養着,猶自色澤嬌豔。姜敏走去拾在掌中,隻覺暗香浮動,便取水供瓶,放在男人窗前。
男人睡得很沉。
姜敏遠遠看一時,終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