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雨在初七的深夜停了,初八的早上,久違地出了太陽,頭頂天高雲淡,陽光燦爛,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蘇英和裴振出去訪親了,蘇獻培在茶館打牌,家裡就裴知憫和老太太,老太太拿着剪刀在修剪花枝,她則跟在後面打雜。
陽光爬上院牆,灑在院子裡,立春之後,這些花看起來長勢迅猛,充滿了生意。
打理完花,許蘭君拿出針線籃子,打起了毛衣,那會兒裴知憫身上穿的就是老太太新給織的,霧霾藍色,針線綿密,穿在身上很暖和。
“外婆,你好厲害啊!”
裴知憫手撐在膝蓋上,眨巴着眼睛看她鈎線,那些線排在一起,看的人眼花缭亂的,許蘭君卻理得很清楚,什麼時候該換線,什麼時候該轉彎,進行得有條不紊。
“術業有專攻嘛,”許蘭君笑了笑,說,“而且,這個很簡單。”
“很簡單?”裴知憫驚訝道。
“嗯,”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提議說,“要不你來試試?”
裴知憫有點興趣,“可以嗎?”
“怎麼不可以,”許蘭君放了手裡的東西,拿起棒針和毛線,一面演示一面告訴她怎麼起線,怎麼打結,怎麼繞線。
裴知憫認真地觀摩着,但到了自己手上,那線就怎麼也理不清,她纏了半天,弄了個毛毛蟲出來,模樣醜的要死。
“算了,”裴知憫興緻低落下去,“我沒這個天賦。”
“不想織了?”老太太瞟來一眼。
“嗯,”裴知憫耷拉眼皮,撥弄了下那條毛毛蟲。
“那就不織,”老太太沒再讓她試了,接着打自己的毛衣,“你這雙手,還是隻适合畫畫。”
裴知憫嘿嘿地笑,接着喝茶,那時茶早涼了,她忽略冷掉了的茶水,起身拿了畫本下來畫畫。
祖孫倆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沒多久,鄰居阿婆敲門,給她們送來了自家釀的葡萄酒,許蘭君道完謝,就和她聊起了天,裴知憫搬着玻璃罐子,緩慢走向廚房。
放好出來時,鄰居阿婆已經走了,許蘭君正在看她的畫,老人家随意地翻着,就快要到了末尾那幾張。
裴知憫心一慌,邊走邊喊:“外婆。”
許蘭君翻頁的手一頓,擡頭看過來:“放好了。”
“嗯,”裴知憫走過來坐下,老太太裝作什麼都沒看到,自然地遞給她一杯熱茶。
“畫得不錯啊,”老太太抿了口茶,看着攤開的畫本上她畫的那張頭像,“一年比一年有進步。”
“術業有專攻嘛不是,”裴知憫倒是活學活用。
老太太輕輕笑了下,放了茶杯開始織一些小東西,兩人互不打擾,氣氛卻也不冷場。
栖梧本就是個旅遊小鎮,許蘭君經常會做一些圍巾小包或是小玩意到集市上去賣,前些天下雨,她就沒去,今天放了晴,老太太提着兩籃筐手工編織的物件就出門了。
她走後,裴知憫在家畫線稿,窗外藍天白雲,院裡花長得正好,偶有鳥鳴聲。
太陽西沉之時,裴知憫去茶館裡找蘇獻培,外公那會兒還在興頭上,她喊了幾次“回家吃飯了”,蘇獻培都說“打完這局就走”,卻沒一次做到的。
第四次這樣時,裴知憫氣得咬唇瞪這老頭。
牌桌上外公的老友看見她的表情,邊摸牌邊笑:“老蘇啊,你這外孫女要生氣了喲,打完這局你不走,我們也要轟你走了。”
蘇獻培看向她,妥協地笑:“真的就這一次了。”
裴知憫哼了一聲,說了句“我在外面等你”,轉身出去了。
茶館臨湖,那會兒日光還沒斂盡,粼粼的湖面泛着金光,遠處橘紅的日影裡,有鳥群飛來,盤旋在水面上,畫面頗有王勃詩裡“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意味了。
出了個好天氣,沿湖散步賞景的人很多,裴知憫站在湖邊等外公,時不時撥弄兩下腳邊的野草野花,背後有人喚她:“知憫——”
她說的是栖梧的地方話,裴知憫下意識“诶”了一聲,轉過身後和不遠處的那人徑直對上目光,她直接愣了。
印象裡上次見他,還是一個月之前,男生穿着黑色沖鋒衣,削短的發茬下,是鋒利冷淡的眉眼,看向她的時候,那雙漆黑眼眸裡閃過了一絲意外。
鄰居阿婆帶着他過來,用方言跟她說:“你告訴一下這個帥哥鳳栖北路怎麼過去,我說的他聽不懂。”
栖梧之前是别省的,後來劃給了南城,平常生活遇見的都是認識的鄰裡,有些老人的語言習慣也就沒改。
但裴知憫跟着許蘭君這麼久,自然聽得懂,她點頭應道:“好。”
交代完,鄰居阿婆笑眯眯地走了,祁硯寒瞧她穿着休閑,還和本地人認識,猜測道:“你家在這裡?”
“我外婆家,”裴知憫故作波瀾不驚,而後問起,“你是來旅遊的?”
祁硯寒搖頭:“回城時聽說這裡很熱鬧,就來逛逛。”
裴知憫了然,眼眸略微下垂,瞥見了他手裡拿的針織小玩偶,這個小熊,怎麼這麼眼熟?
還有,為什麼她織的那條毛毛蟲在他這兒?
裴知憫微驚:“這個你是從哪兒得的?”
“過來時路過個集市,”祁硯寒扭頭看了眼那方向,“覺得新鮮就買了。”
事實上是方芷宜喜歡這種小玩意兒,他買回去哄小姑娘用的。
“多少錢啊?”裴知憫輕聲問。
“五十一個。”
裴知憫雙眼微睜,“五十?!”
就這麼兩個東西要了他一百塊!
祁硯寒輕“嗯”了下,看她這表情,擰眉問:“怎麼了?”
裴知憫蹙着眉腹诽,外婆,你就是這麼做生意的是吧?
但面對祁硯寒,她還是咬着牙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祁硯寒手機突然響了,他接起貼向耳邊,裴知憫悄悄摸向口袋找錢,奈何兩個兜一樣重,她真想把那個醜玩意兒從他手裡買回來,丢人啊。
聽了十來秒,男生以一句“我馬上過來”結束了這通電話,他看向她,問起“鳳栖北路”。
裴知憫指着兩三米前的那個巷口,“你穿過那條小巷右轉,直行到第二個路口,左轉過去就到了。”
祁硯寒客氣地朝她道謝,轉身往巷口走去,裴知憫盯着他離去的方向,愣了愣神。
蘇獻培依稀聽見了談話聲,現在出來瞧着她一個人,覺得奇怪,“在和誰說話呢?”
裴知憫被蘇獻培的這聲拉回思緒,她回身想去扶外公下台階。
蘇獻培擺手道:“還沒老到那個地步。”
裴知憫溫溫地笑了聲。
“沒誰,”她挽上外公的手,一同往前走,“就是個被無良商家騙了的過路人。”
那會兒祁硯寒剛走進小巷,邁了幾步,迎面遇見了個推着小車叫賣的小販,他側身站在巷邊讓路,清楚地聽見了身後女孩子說的話。
被騙?過路人?
說的是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