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铮如鷹的視線即刻鎖定聲音來源,他厲聲道:“出來,再說一次。”
出聲那個少年身形瘦削,眼神閃躲,此刻被這麼多人圍觀,幾乎是不受控制般把頭低下,隻聽他嗫嚅道:“蔣少卿,我……我也隻是在那日的球會瞧見過這個人,我之所以能記得也是因為他身上這個别緻的香囊。”
少年指向那屍體腰間系着的一個素白顔色的香囊。
蔣铮順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個可以稱得上是沒有任何裝飾的一個普通香囊。
南椋以腰間佩香囊為風尚,往長街一瞧,上至耄耋之年下至牙語稚子,不論男女皆會腰佩香囊。
蔣铮反問:“你為何能通過這一個簡單的香囊斷定就是他?”
少年怔愣片刻才說:“那日……”
他視線止不住的亂飄,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竟結巴起來:“我……我……我不知道……”
蔣铮冷下臉,掃視一圈厲聲斥道:“大理寺辦案,尋常人等請回避。”
他雖生得一副溫潤君子的書生模樣,但一冷臉起來莫名讓人下意識順從。
此話一出,周遭瞬間散去大半。
聞竹垂眸,鞋尖一轉,準備溜之大吉。
“聞世子稍等。”
蔣铮忽然說。
聞竹隻能又轉回來,順手還拉了一把剛剛和他一齊轉身的時盞。
時盞被拽了一下,一個不注意與聞竹來了個肩挨肩。
“?”時盞站直後拉開一點距離冷着臉看他。
聞竹小聲說:“本世子還沒走,你一個伴讀走什麼?”
時盞不語,隻是站着。
那少年也許是見人少了之後,膽子大了點,正小聲與蔣铮說話。
小世子等二人說完,乖巧笑道:“蔣少卿有何吩咐?”
蔣铮:“聽說世子那日也踢了蹴鞠。”
聞竹點頭說是。
蔣铮又問:“那世子可記得那日與你同隊的人?”
聞竹心中泛起淺淺漣漪,他想了下回道:“記不太清了,那日在場的人有不少,不止我一人,蔣少卿可以再問問旁人,或許有記性好的。”
蔣铮看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屍體,似乎在考量聞竹話裡有幾分可信。
聞竹垂下眸,鴉羽般的長睫緩緩落下一片淺色的陰影。
“那沒别的了,世子殿下可以回去了。”蔣铮說。
聞竹擡首,正好看到祁景盛指揮着驗屍的仵作将白布蓋上。
他對死生之事素來看得淡然。
沒有人能一直永存世間,人死不過彈指一瞬,化作黃土一捧。
“世子還在看什麼?”時盞道。
在看一個到死都沒有姓名的可憐人。
聞竹道:“蔣少卿。”
蔣铮聞言擡頭:“世子殿下有何事要說?”
時盞神色微微一變。
聞竹屈起手指,指向被白布覆蓋的屍體,斟酌了下措辭,說:“本世子方才想起來了一點,那人确實在蹴鞠賽上出現過,但他不是太學的學生。”
蔣铮:“還請世子殿下直言。”
聞竹便把那日遇到的事原原本本的告知蔣铮。
“本世子所知道就隻有這些。”他說。
蔣铮皺眉,若有所思。
半晌後聞竹聽見他說:“多謝世子告知這些。”
聞竹擡手示意:“小事,那蔣大人沒有别的事的話,本世子就先行一步。”
蔣铮點頭:“世子慢走。”
看着聞竹與時盞并行漸遠的身影,祁景盛眯起眼看了一會,對蔣铮說:“前後變得如此之快,你真信了這小世子的話?”
蔣铮平靜道:“他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在這種事上撒謊。”
祁景盛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蔣铮指揮着下屬清理現場,轉頭對祁景盛說:“在下要先一步回大理寺處理此案,祁大人自便。”
話語剛落蔣铮擡腳便走。
“哎我說蔣铮,你一大早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看這屍體,你現在丢我一個人是什麼意思?”
祁景盛沒好氣道。
前面的蔣大人走得飛快仿若充耳不聞。
祁景盛向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
大理寺。
負責驗屍的仵作從裡間出來。
蔣铮問:“能看出死者是何身份嗎?”
仵作想了下,說:“死者全身呈焦黑狀,一開始我以為死者是被燒死,但現場并沒有出現任何起火的迹象,那個太學的學生之言也可佐證,并非火燒緻死。我仔細查看後發現那是一種類似于中毒的症狀。”
蔣铮:“中毒?”
仵作點頭:“是的,目前尚不知是何毒……據現在來看,此毒毒發時應是會全身呈現木炭灰的痕迹,遠遠看便像被或火燒後的模樣。”
木炭灰……
蔣铮沉吟,他從未見過有這樣的毒。
尋常毒藥隻會直接緻死或是呈一些斑點狀,木炭灰的……他倒聞所未聞。
“那你可能推斷出此人是何身份?”蔣铮擡眼問。
仵作回道:“不太能……死者全身中毒症狀顯著,目前隻能看出年紀約在十七至十九之間,有習武留下的痕迹,其餘的都看不出來。”
“哪怕他是太學的少爺公子,那也難以看出有任何能代表身份特征的東西。”他略一停頓,“大人,更何況那位鎮北侯家的小世子說了這人并非太學之人,如此一來變得更棘手了。”仵作補充道。
蔣铮揮手道:“言之有理,有勞了,先下去吧。”
仵作低頭行禮:“是。”
蔣铮轉頭看向一直站着沉默不語的祁景盛:“祁大人有何高見?”
祁景盛故作思考,思忖一會道:“此人能悄無聲息不被任何人覺察混進太學,就能說明這其中的不同尋常。但怪就怪在這裡。”
蔣铮:“怪在哪裡?”
祁景盛:“首先我對探案什麼一竅不通,其次此人行迹怪異,倘若是什麼刺客之人,那定然是沖着太學裡那些金枝玉葉的小公子來的。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受到刺殺,反而是看似刺客的人自己先死了。蔣大人不覺得這一環怎麼都說不通嗎?”
确實是……
要論刺殺意圖,他又沒有對太學任何一個人行刺。
若論偷盜,太學也沒有遺失分毫貴重之物。
“那依你之言,你覺得他是被誰殺死的?”蔣铮問。
祁景盛伸手指了指自己:“你一堂堂大理寺少卿問我這個管戶部的閑人?”
蔣铮“唔”了一聲,道:“玩笑語罷。”
“你覺得那位鎮北侯的小世子是個怎樣的人?”
冷不丁的,他轉了話題。
祁景盛笑着,漫不經心道:“世子為人雖驕矜但性子也好,不過……我倒是覺得他那個伴讀更有意思。”
“那既然沒什麼事了,在下就先走一步了,再會蔣大人。”
“那正好我也要回去了,祁大人不妨與我同行?”
“等等,大人!他身上好像有一張字條。”
蔣铮與祁景盛聞聲齊齊轉頭,卻都在看到字條上的内容時變了神色。
……
-
太學這些日子以來安靜得有些吓人。
自出了那件無名焦黑屍之後,太學内的學生皆惶惶不安,更有甚者說要退學不讀了。
一群出身名門的少爺們一鬧起來,就連崇檀帝都有耳聞,無意的暗地裡給太學施壓。
太學掌院無奈,隻能先暫停一切課,給所有學子放了個長假。
直到今歲六月科試結束。
“這也太好了吧!”江溫白得知這個消息後直接高興的吃了三碗飯。
幾個人坐在太學的學堂内,此刻除了他們幾個,整間學堂空無一人。
至于為什麼來這裡,還得說回江溫白的一時興起。
“有這麼開心嗎?值得你把我們所有人都叫過來?就連腿腳不便的秋驚漾你都沒放過?”聞竹問。
秋驚漾擡手示意自己沒有意見。
“你看人家秋驚漾都沒說什麼,平白無故多了兩個月休沐你不開心?”江溫白一臉‘放假你都不開心?’的表情看着他。
聞竹:“還有兩個月考科試,你看我開心嗎?”
對哦,差點忘了這一茬。
江溫白回以同情的眼神,然後下一刻說:“那我們去雲州玩如何?”
聞竹:“?”
江溫白:“沒問你,你就安心準備你的科試吧。”
聞竹:“……”
“你自己去得了,誰會大老遠的陪你去雲州那麼遠的地方。”聞竹說。
雲州地處南椋南境,常年寒潮瘴氣不絕,人煙稀少。
但勝在有一處絕麗景觀,許多人為之趨之若鹜。
從律京去往雲州,少說也得在路上耽擱一個月。
一趟來回幾乎要耗去好幾個月。
江溫白:“唉,說的也是。去那麼遠的地方萬一吃不消怎麼辦,本少爺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律京好了。”
秋驚漾冷不丁說:“說到雲州,我倒是想起來一個地方。”
聞竹問:“什麼地方?”
秋驚漾說:“梧城。”
聞竹一聽便心中了然。
若說雲州以詭谲的異景為人所知,那麼梧城便與之南轅北轍。
梧城地處南椋西北處,幾乎與北朔接壤。
梧城作為如此一個微不足道的邊境小城之所以能為人所知,隻有一個原因。
“這不是出了名的流放之地嗎?”祝星盛問。
是的,因其偏遠的地界,梧城幾乎與人傑地靈這四個字反着來,耕田常年荒蕪,旱災經年不絕。諸多原因堆疊,總之那就不是個人待的地,也不知是哪位天潢貴胄腦子一拍,将這個地方定成了不成文的流放之地。
而被貶去這疾苦之地的還大多數是沾點權貴的,這一路上風霜颠沛,死在路上的,到了那不适應的,都會死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