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活下來還是占大多數。
這些都好說,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堂堂權貴就算被貶那也不至于死半路上,要是真死了,天家又何必精挑細選這一處荒地流放。
論起最要命的還是與北朔挨得近,要說大的矛盾那也談不上,畢竟那荒蕪地界牲畜都比人多。
但隻要是有人的地方那總是少不了必經的小矛盾。
前面也說了,這地界要是有個村子都算得上是稀奇事,而被貶的權貴都是自小不說金尊玉貴,那也是嬌生慣養。起了矛盾怎麼打得過天性威猛的北朔人。
這也是梧城人煙稀少的原因之一。
秋驚漾說:“是流放之地沒錯,但我曾聽聞,那裡有一種奇異的、可與雲州不相上下的異景。”
聞竹:“是什麼?”
秋驚漾慢慢吐出兩個字:“蝴蝶。”
電光石火間,有什麼東西飛快掠過聞竹心間。
他想起那日時盞對他說的蝴蝶,而梧城就在北疆最北端。
他下意識擡眼看向時盞。
時盞從未對他提及過生平,聞小世子對他的了解也止于他是鎮北侯派給他的一個不太普通的随從。
而後者隻是靜靜站着聽,連神色都未曾變半分,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江溫白一哂:“蝴蝶有什麼稀奇的,現在春日未過,那栖沐山上多的是蝴蝶,秋少爺要是對這感興趣,趕明我給你捉一籮筐。”
聞竹忍不住道:“誰和你說那隻是普通的蝴蝶了?”
秋驚漾有些意外,問道:“哦?那看來世子也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
要怎麼說呢。
小世子摸了摸鼻子,決定裝傻,他輕描淡寫道:“不知道啊,那既然你能專挑出來說那定不是一般蝴蝶,不然你白費口舌作甚?”
江溫白催促:“秋驚漾你快說,什麼蝴蝶?”
“那裡的蝴蝶是如血般赤紅的顔色,日落時才會借着殘敗的落日出現。據說……”秋驚漾似乎在回想,頓了頓說,“見者會有好事發生。”
“不過已經有很多年沒人見過這種蝴蝶了,我也不知這是真是假。”秋驚漾最後補充道。
聞竹聽完瞥了一眼時盞,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本世子倒是有點興趣了。等科試結束,本世子就去梧城走一趟,看看到底有沒有這個所謂的蝴蝶。”
話雖是對着其他人說的,但是目光卻從未從時盞臉上移開。
似乎在擔心錯過這個人的一點表情。
但時盞隻是靜靜聽着,沒有絲毫反應,隻是在聽到秋驚漾那句“見者會有好事發生”時,很輕的眨了下眼,掩去眸中情緒。
這動作實在太細微,聞竹并未看到。
江溫白睨他一眼:“就你?那梧城可是出了名的流放之地,小世子放着南椋大好河山不去,去那荒地作甚,未免有些太得不償失了。”
聞竹抱着雙臂,垂眸思考片刻,說:“有意思呗,本世子從來不去沒意思的地方,你說是吧,時盞。”
說完頗玩味的盯着時盞。
時盞:“……”
又在想一出是一出了。
須臾,他“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聞世子。”
聞竹循聲轉頭,淩柏覺帶着幾個人緩緩走來。
待站定後,淩柏覺望向屋内其他幾人,道:“沒想到幾位也在啊。”
江溫白幾人即刻起身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原本站在一旁的時盞早在聽到聲音時,就退到了一個淩柏覺看不見的死角處。
聞竹屈身:“見過太子殿下。”
淩柏覺:“不必多禮。”
聞竹:“太子殿下尋我有何事?”
淩柏覺:“也沒有什麼事,隻是從父皇那裡聽說聞世子要科試的消息,前來為世子道聲賀。”
聞竹:“…………”
賀什麼……
賀他一個未及弱冠的可憐少年被崇檀帝點上去和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的人一起考試嗎。
他有點笑不出來。
“哈哈……沒想到都傳到太子殿下耳朵裡了,太子殿下擡愛了,在下隻不過是去丢臉罷了。”聞竹讪笑兩聲輕飄飄道。
淩柏覺:“世子何必妄自菲薄。”
等等,這話好像有點耳熟。
類似的話,崇檀帝好像也對他說過。
還真是……
一家人啊。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聞竹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
“太子殿下此番前來應該不單單隻是給聞某道賀的吧?”他掀起眼皮含着笑意問道。
要真是給他單純道賀也好暗諷也罷。
怎麼論也犯不着帶這麼多人,乍一看想來找他算賬的。
幸好小世子自認潔身自好從未有過風月債。
他心裡琢磨兩下,有了一個朦胧的還未成形的猜想。
淩柏覺劍眉一挑,神色和煦照常:“世子果真聰慧,唔……那這樣的話,借一步說話如何?”
“應該沒打擾諸位的談話吧?”淩柏覺掃視一圈笑吟吟道,忽而眸光微閃。
誰敢說太子殿下打擾啊。
聞竹腹诽。
秋驚漾溫聲道:“當然沒有,太子殿下這說的是哪裡的話。”
淩柏覺微微點頭示意。
“走吧世子殿下,可不要叫那位久等了。”淩柏覺對聞竹微微一笑道。
那位?
站在陰影處的時盞一怔。
聞竹同樣一愣,但面上未顯,一隻手背至身後,另一隻手伸出向前說:“那請太子殿下先行。”
幾乎是千鈞一發的瞬間,時盞看見了聞竹背在身後的那隻手,做了一個手勢。
轉瞬即逝。
少年大步一跨,走出了學堂。
-
皇宮。
聞竹跟在淩柏覺身後,在宮人的簇擁下穿過花團錦簇的長廊,繞過高聳栩栩如生的假山林,走過擡眼望不見天的宮牆。
在第三次穿過花叢險些被濃郁的花香嗆暈的聞竹終于忍不住開口說:
“能否容聞某問一句,太子殿下這是要帶聞某去往何處?”
太子淩柏覺轉頭,眼帶笑意:“就快到了,世子待會便知是何處。”
聞竹膽子還沒有大到能在皇宮天子腳下放肆妄言,在心裡無聲地歎了口氣,笑回:“好。”
隻是好像這路為什麼越走越熟悉。
在看到最後地點的金色牌匾時,聞竹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早知道是來這裡,那他一開始一定會堅定的拒絕。
一擡頭,就能看見那塊碩大的金色牌匾在日光下微微發光。
——“明政堂”
好一個故地重遊。
聞竹看着笑吟吟的淩柏覺,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聞世子可别那麼看我,我也是奉命行事。”淩柏覺擡手屏退所有宮人,堂前空地隻有他們兩個。
聞竹:“?”
“是父皇說的,若是以他的旨意傳喚你,那一定會像上次那樣傳得衆人皆知,上次便是如此,你前腳剛出宮門,後腳你要科試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律京。”淩柏覺看聞竹一臉怔愣,解釋道。
聞竹:“……”
他說怎麼那日一回太學路過看見他的人都一臉不可言說。
起初他還以為是他翻牆逃學的事情被夫子公之于衆了。
但第二天就有人旁敲側擊的來問他是不是今歲要參加科試。
那時聞竹還隻當江溫白這個碎嘴子傳得太快了。
沒想到是衆人皆知,隻有他被蒙在鼓裡。
“那這一回呢,陛下又有何事尋我。”聞竹在電光石火間捋清了前因後果,倒是一點也不意外了。
淩柏覺不語聳聳肩,手指向裡面。
“父皇就在裡面等你,我隻是個傳話的。”他說。
聞竹:“???”
這是否有什麼不對勁。
小世子生平第一次左眼皮狂跳。
左眼跳災……
不對,他素來不信此等虛妄之說。
罷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這一回也算梅開二度了。
他對淩柏覺笑了下說:“多謝殿下代勞,那我就先進去了。”
淩柏覺:“世子不必過于憂心,我來前見父皇神色如常……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聞竹點頭,擡腳走進殿中。
入眼一如上次那般金燦輝煌,唯一與上次不同的就是這一回崇檀帝是端坐高位俯視着他。
聞竹即刻掀袍跪下磕頭:“臣聞竹參加陛下,陛下萬安。”
“起來吧。”渾厚的嗓音響起。
說話的人似乎有點吃力,幾乎是一字一句蹦出來一樣。
聞竹緩緩起身然後擡頭。
與崇檀帝蒼老的面孔對視。
“聞世子……”崇檀帝說得很慢,仿佛每一個字都在耗他的力氣。
比起上次見,聞竹覺得這位千古帝王好像變得愈加衰老。
聞竹連忙點頭應:“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崇檀帝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停頓了好一會才說:“朕……聽聞你在太學曾見過那起案子的死者。”
聞竹:“回陛下,臣與那人也隻是一面之緣。”
崇檀帝:“那便由你替大理寺卿審這個案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