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替大理寺卿審這個案子如何?”
“如何……?”
“……”
聞竹想過任何可能出現的情形,但唯獨沒想過眼前此種情形。
他沉默片刻,眼中盡是茫然,緩緩道:“陛下,你是說我嗎?”
似乎是聞竹愕然的表情過于明顯,作不得假。
崇檀帝低低笑了下:“朕與世子開個玩笑罷了,沒想到真把你給吓着啦?”
這語氣太過熟稔與平常,就像是尋常長輩在逗晚輩一般。
但聞竹笑不出來。
天知道他剛才有多慌,哪怕是要整他也不是這麼整的吧。
先是讓他破格參加科試,成為衆律京乃至全南椋衆矢之的。
聞竹都不用猜就知道那些人會在背後議論他什麼。
無非是什麼,他區區一武将之子如何能越過南椋律法,又是如何能輕而易舉的得到崇檀帝的賞識。
難道就因為他有一個好爹嗎?
真是不管多用功念書還不如人家投胎投得好。
陛下就如此賞識鎮北侯嗎?連帶着他兒子也愛屋及烏了?
諸如此類雲雲。
聞竹心裡一哂。
這真的是賞嗎?
也許在世人眼裡,尋常人等能得到天子如此關注那定是後生得享無邊榮耀。
但是被天子傾以如此關注,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聞竹垂眸在瞬息間琢磨了一下,擡起頭,清亮的眸子墜着點點笑意。
“臣隻是有些惶恐,一時忘了措辭還望陛下見諒。”
少年面容俊雅,吐字清晰。
看起來頗有一番君子氣度。
崇檀帝不知在想什麼。
隻是沒有什麼表情的盯着他看。
小世子被他盯得有點發麻。
“陛下……”
“哈哈哈哈哈……果真是虎父無犬子。聞恩要是能看到世子如此,想必也會刮目相看吧?”
措不及防聽見他爹的名字,聞竹眸光微閃。
“臣也确實許久未見家父了。”
崇檀帝聽完後緩慢的眨了眨眼。
“喜福。”他喚。
立刻就有一太監迎上前來。
“陛下,奴婢在。”他說。
隻見崇檀帝渾濁的眸子轉了轉,慢慢道:“如果朕沒記錯的話,鎮北侯說的歸期是不是就在今年初秋。”
喜福恭敬回道:“回陛下,鎮北侯前些日子傳來的折子上說的正是今歲初秋可歸。”
初秋。
聞竹心下泛起一陣微微波瀾。
他想起鎮北侯前些日子寄給他的信了。
“聞竹,聽到這個消息如何?”崇檀帝問道。
聞竹垂眸整理情緒,再擡頭臉上帶着笑意:“真的嗎,陛下,也就是說隻要再過三個月家父就要回京了嗎?”
少年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意,任誰看了都隻會覺得這是一個許久未見父親,在聽到父親就要歸來的消息的喜悅。
崇檀帝眯起眼打量了一下聞竹。
半晌後似乎确認了少年臉上的表情作不得假,才道:“是,朕想來你也想回雁城了吧?”
聞竹:“?”
今天這是怎麼了。
又是給他說了他爹要回來的消息,這回是打算放他回雁城了?
但出于謹慎,聞竹還是不敢妄言過多。
“臣全聽陛下吩咐。”
這麼說總沒錯吧?
果不其然,崇檀帝看起來很滿意這個回答。
“朕聽說現在的少年人都喜歡打賭,前日太子還與朕說這事來着,說什麼哪家的公子與人打賭,最後竟把一件家傳玉佩輸了出去。被家裡長輩抓住好一頓訓斥。”
聞竹斂眸,不知道崇檀帝提這個作甚。
緊接着他就聽到崇檀帝含着笑意的話:
“聞世子與朕也打個賭如何?嗯……就賭世子科試名次,若是在前三甲,朕便允你回雁城,若是沒有前三甲……”
聞竹的心像被高高提起,滞于虛空中。
沒有前三甲那會怎樣?
等了好一會也不見崇檀帝有下文,聞竹輕聲問:“若是臣沒有拿到前三甲的名次那會如何?”
崇檀帝想了下,道:“朕還沒想好,許久未試過你們這種少年人的賭法了,那依世子之言該如何?”
聞竹:“……”
依我之言如何?
那當然是也放我回雁城。
不然我還要在律京給你當好臣子嗎?
當然這些話,自知人微言輕的小世子是一個字也不敢說的。
人在屋檐下尚且得學會低頭,更何況他這是在京都天子跟前,要是一個說錯話,那可是人頭落地的危險。
“恕臣愚鈍,全憑陛下做主。”
“那你先回去吧,朕什麼時候想好了自會通知你。喜福送世子出去吧。”崇檀帝擡手下了逐客令。
喜福:“是。”
聞竹:“……”
……
合着大費周章叫他過來就是為了和他打個賭嗎?
不明所以的聞竹還是規規矩矩的磕頭謝恩:“臣告退。”
-
聞竹在喜福的帶領下,走出明政堂。
擡眼就看見淩柏覺居然還在。
這一回旁邊多了個比他矮一頭的少女與他一同站着。
聞竹猜那應該是江溫白說的兩位公主殿下的其中一位。
正在猜是誰的時候,一旁的喜福很有眼力見的低聲對他說:“聞世子,那位是長甯公主淩琅。”
常甯?
聞竹忽然想起在長嶽書院認識的那個常甯了。
是個膽子很小的老實學生,但總被他撺掇着幹一些出格的事。
這樣好像有點壞,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還會不會被掌教責罰。
小世子逝去的良心後知後覺的回來了。
聞竹偏頭對喜福道了聲謝。
喜福有些惶恐搖搖頭退下了。
淩柏覺就是這時候轉頭,笑吟吟地看着聞竹,溫聲道:“世子殿下如何?”
聞竹答:“托太子殿下的福,挺好的。”
也不過就是被你爹唬了一次又一次,這一次還背上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賭約,即便這個賭約與聞竹本來的計劃不謀而合,但小世子十分不喜歡這種什麼事都被别人攥在手裡,要聽他說了算的感覺。
想到這,聞竹對淩柏覺也不免收了笑。
忽然一聲脆生生的嗓音響起。
“你就是兄長經常提到的聞竹嗎?”
是站在淩柏覺旁邊的淩琅,也就是喜福剛才說過的常甯公主。
聞竹盡量忽略這個與舊日同窗同名的名号。
小公主看起來十分年幼,約莫八九歲光景,梳着漂亮的發髻,穿着錦繡華袍,像隻花叢中翩然的小蝴蝶。
“琅兒,這是鎮北侯世子,不得無禮,你應喚他聞竹哥哥。”淩柏覺及時糾正了淩琅話中的失禮。
聞竹哪裡擔得起公主殿下的這一聲哥哥,聞言連連擺手道:“不必不必,公主金尊玉貴,臣不過一介草民。”
淩琅轉了轉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脆生生道:“本公主就要叫你聞竹哥哥。”
她每次用本公主,宮裡上下就沒人敢駁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