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伶收起信,對前來的公公勉強扯出一抹笑來,遞上一包銀子:
“勞煩公公跑這一趟。”
她何嘗沒想過這一層呢,自己教的了一個,教的了一雙,難道還能教得天下女子嗎?
至于兵書國策,君子六藝,她是從不敢教與這些女孩的,學而不用,徒增苦悶。
上手教書後她才發覺,自己算是被景辰和魏閑風慣壞了,隻覺得在景辰身邊與宮外全然是兩個世界。
不知不覺已經深冬了,各家都要砍柴燒火,往年都是女孩們去做這些苦差,可如今她們白日裡在蕭伶的學堂念書,那壞了心腸的父母竟讓孩子晚上抹黑去砍柴。
這天正上着課,一個婦人憤慨的提着件帶血的衣服闖進門,指着蕭伶的鼻子就罵:
“賤人!都是你害的我家小五被狼吃了!”
原來是一女孩晚上抹黑上山時遭了狼,那婦人便将這筆賬算在了蕭伶頭上。
曲琳琅今日沒去找謝玉錦,撸起袖子就要與那婦人撕架,被蕭伶攔下了。
“你要多少銀子?”
那婦人眼中原也沒有一絲哀痛,如今眼珠一轉,将手裡的衣服往地下一扔:
“五十兩!”
蕭伶眼都沒眨,給了銀子讓她趕緊走人。
如今她褪去了在朝中時的幹脆狠戾,一身鋒芒,隻想着息事甯人。
殊不知,這許是她這輩子做過最錯誤的決定了。
那婦人走後沒兩日,又來一漢子,提着兩件血衣,說辭與當日婦人一般,蕭伶起了疑心,給了銀子後命人調查。
果不其然,那漢子為了一百兩白銀,竟殺了自己的一雙女兒埋在後院。
“嘔……”蕭伶見到被刨出來的兩具屍體後,兩腿一軟跪倒在地,眼中漫上血絲。
昨天還活生生的女孩,如今竟是兩句血淋淋的屍體。
蕭伶眼前眩暈,緩身跪下朝兩句屍身重重叩了三個響頭,磕的額前血森森的,這才命人好生葬了兩個孩子。
臨走前,她回身看着被押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視線下移,冷聲道;
“閹了,用挫刀,一點點片。”
回了學堂,蕭伶給每個女孩發了袋銀子,宣布不再教書。
在女孩們的哀求聲中,曲琳琅回來了。
她面色慘白,一張妩媚動人的臉蒙上灰敗神色。
謝玉錦要向她求親了,曲琳琅羞怯的告知了身份,擡頭卻見謝玉錦猛然後退,一張玉面吓得慘白如紙,當即不顧形象的驚叫一聲,轉身跑的像腳下踩了風火輪。
葉公好龍,讀書人的通病,蕭伶早猜到了。
她默了半天,輕聲道:
“明日陪我出去散散心吧。”
曲琳琅點頭,在原地僵了半天才猛地撲進蕭伶懷裡大聲嚎哭起來。
桃花莊十裡外有一青雲寺,兩人乘車一路到山。
曲琳琅不愧是外号“鬼羅刹”的女人,僅僅過了一夜便恢複了沒事人的樣子。
“我真是讓人下了降頭,怎麼就看上這麼個窩囊男人。”
她側身,懶散的靠在蕭伶肩頭嫌惡的撇嘴,微腫的狐狸眼全是不屑。
昨日哭了半天,擡眼看到蕭伶額前血糊一片,吓得淚都止住了,知曉事情始末後,曲琳琅一抹眼淚:
“要不,我讓人把這鎮上的人都殺了吧。”
蕭伶被她這話驚了一下,門外的一群女孩圍在門前哭着求她出來,曲琳琅煩躁的揉了揉眉心,朝窗棂處扯着嗓子喊:
“吵死了,都給我滾出去!”
孩子們被吓到,抹着淚走了。
溫熱的液體順着下巴流下,蕭伶茫然的摸了下臉,卻隻摸到了滿手的血。
曲琳琅一手撐着門:
“别愣着了,要是想明天活着出去玩就趕緊過來包紮。”
青雲鋒一千石階,曲琳琅堅持要自己上去,蕭伶也沒攔着,兩人爬上山已經是氣都喘不勻了。
當年在宮中時,蕭伶每日要在皇城後的小山來回上下往返十次,氣都不帶喘的,如今隻是一口氣上一千階就喘不勻了。
佛台前香火缭繞,長明燈的微弱火苗映着四方神柱。
蕭伶上了香,跪下身來三拜九叩。
站起身時,淚已流了滿面,蕭伶聲音哽咽:
“琳琅,我想閑風師傅了……是我……”
曲琳琅敷衍的将手上三炷香往香爐裡一插;
“可别跟我說什麼都是你害死了他這種鬼話。”
她似乎察覺自己的話有些沖了,不自然道:
“将軍百戰死。”
“可我真的好想他……”蕭伶擡手胡亂抹去臉上的淚。
魏閑風于她而言,亦師亦友,亦父亦兄。
曲琳琅神色有些複雜,随後一把攬住她:
“哭吧,好好讓這些佛祖看看,自己到底是怎麼庇護人間的。”
也不知佛看到兩個滿手鮮血的人在面前控訴他不幹人事,會作何感想。
佛堂外,一抹玄色身影靜靜伫立,随後轉身離去。
兩人回去時,魏府的人來了,帶回一個消息。
魏夫人殁了。
蕭伶沉默着朝前來報信的人點點頭,轉身回了房。
屋内的兩人默然的對坐半晌,曲琳琅緩緩開口:
“你和從前真是大不相同了。”
确實大不相同了,若放在從前,女孩父母不願她去學堂,蕭伶會毫不猶豫當着衆人的面斷掉他一隻手臂,然後在一衆反對者面前将人割耳斷指挖眼球,一刀一刀削成人棍。
不,若是她從前,甚至不會開辦這學堂。
升米恩,鬥米仇,恩不如罰,罰不如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