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算來,今日乃是鐘家與萬佛宗有約的第六日淩晨,若算上鐘揚初次拜訪當日,已然到了七日之約的期限,按常理,這場丹劫理應在今日塵埃落定。
覺慧視線不明,可心中秉持着堅定信念,絕不相信這七日之約,最終換來的竟是鐘楚意身死道消的結局!
……
鐘楚意仿若一片無根之萍,悠悠飄蕩,不知時光幾何。
隻覺耳畔嗡鳴不止,周遭一切,目不能視,手不能觸,天地間似隻剩這無盡的混沌與孤寂。
所幸,雖聽覺僅餘嗡嗡耳鳴,意識卻依舊清明,故而心中倒也無甚懼意。
此刻,身處這漆黑死寂、唯有心聲可聞的世界,鐘楚意泥丸宮中,神智意識仿若燎原之火,活躍非常;绛宮之處,情緒與心境卻如幽潭之水,冷靜異常。往昔因妖獸之事、覺慧上師之言所引發的種種波瀾,皆已消散無形,隻因她内心那笃定的回答——她,鐘楚意,隻做自己,不受他人羁絆。
刹那間,她瞥見了自己的道心微光,雖尚未明晰自己欲成何等樣人、欲往何方,但她深知,随心而為,奔赴心之所向,便是自己的意願所在。
她試着内視一番,欣喜發現少腹處靈氣、精氣與能量尚存,隻是先前周天運轉時靈氣洩露,緻使凡胎肉骨受損嚴重,生命力銳減。如今這五感盡失,僅留微弱聽覺的狀況,大抵便是由此所緻。
她心頭苦笑,自覺此番遭遇比彭月更為凄慘,雷劫雲影尚未看清,便已被劈至這般境地。
鐘楚意心有不甘,試着飄移兩步,卻覺身形搖搖晃晃,仿若置身虛空,不知身在何處,并且全然感知不到自身的存在。
她又數次嘗試,腦海中嗡嗡聲愈發劇烈,偶爾有斷斷續續的聲響傳來,卻始終難以聽清。
她驅使靈力運轉,奈何一切皆是徒勞,身子骨沒了,經脈竅門自然難尋。
心中湧起一陣凄涼,莫不是自己當真已化為鬼魂,如今不人不鬼,隻能這般飄蕩?
原來人死之時,當真隻剩意識與聽覺留存,且這聽覺時斷時續,難以分辨聲音之意……
鐘楚意飄蕩許久,煎熬難耐,暗自思忖,魂魄離體,怎不見神仙鬼怪前來接引?莫不是因自己最後身處佛門淨地,故而無鬼怪原意指引?
她生平未曾經曆死亡,對死後種種一無所知,雖身為修士,本不該畏懼神鬼魂态,可未知之事,難免令人心生幻想與恐懼。
此時的她,并未牽挂父親、友人,滿心隻想着自己該去往何處,為何死亦不能解脫,仍留這一縷意識,難道要永遠被困于這仿若阿飄的狀态?
……
直至那疑似父親的哭嚎聲傳入耳中,鐘楚意猛地一怔,旋即心生疑惑,父親向來嚴肅,怎會如此悲泣?
可那哭聲不絕,凄慘至極,她凝神細聽,确認那聲音正是父親發出,隻是這般悲痛欲絕的狀态,實屬罕見。
她努力分辨,父親哭聲中還夾雜着其他聲響,嗡嗡一片,應是旁人在交談。
原來,她尚可分辨音色,隻是話語内容卻依舊難以聽清。
鐘楚意心中湧起一絲欣喜,可未等這欣喜消散,那哭聲一止,她的世界再度回歸那嗡嗡不明的混沌之中。
鐘楚意思索片刻,如今自身狀況不明,丹劫來得猝不及防,也不知有沒有餘波,還是離父親遠些為好,以免禍及他人。
……
飄然而行,竟覺疲憊不堪。
她暗自思忖,莫不是魂魄亦會倦怠?能感知疲乏,是否意味着尚未徹底身死,尚存一絲為人的迹象?可轉瞬,又滿心悲觀,如今這般模樣,可不就是半人半鬼之态?
思緒翻湧間,又有莫名聲響傳入意識之中。确切而言,這并非尋常哭聲,然而鐘楚意卻從中深切感受到無盡悲傷,其濃烈程度,絲毫不遜于父親方才那悲恸哭嚎。
盡管耳畔嗡嗡之聲持續幹擾心神,她仍斷斷續續拼湊出,那是聲聲嘶嘶的嗚咽。
是它?是它們!
鐘楚意瞬間憶起另外三隻未被自己誅殺的妖獸,難以置信,自己竟聽到了它們的哭聲?
那聲音嘶嘶啞啞,着實難聽至極。
鐘楚意甚至想象出它們耷拉着醜陋的腦袋,吐出一線長的蛇信子,可憐兮兮地吐着哭泣泡泡。唯獨那雙瞳眸,無情冰冷的駭人!
呀,自己吓自己!
不知為何,鐘楚意朝它們靠近了幾分。那仿若能震破天靈蓋的嘶啞之聲,如淩厲神識攻擊般,狠狠沖擊着她的意識,令她感同身受,心底亦湧起無盡悲痛,仿若墜入傷心之海,被悲傷徹底淹沒,永無出頭之日。
妖獸不通人言,可它們那嘶啞之聲,恰似低沉轟鳴的太古法器,從極低頻處滾滾而來,威力驚人。
鐘楚意隻覺神識刺痛難耐,心中暗歎,這莫不是報應?自己未能将它們斬殺,臨死之際,反倒遭其報複。
她滿心絕望,試圖遠離這可怖聲音,擺脫它們的糾纏,可卻似被一股無形之力牢牢吸住。
嘶啞之聲如洶湧潮水,而我鐘楚意将永遠難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