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間,來人身披玄色大氅,金線刺繡龍紋露處一角已是雪景絕色,薄唇半啟間,眉眼深邃不怒自威,周身盡顯天家威嚴。
皇上!是皇上!皇上……無恙!
在場官員驚詫間手中玉笏險些脫手,回神之際紛紛跪地:“臣,參見皇上。”
謝蕪亦是福身參拜。
李玦未言語,卻先攜了她的手,引她站至身側,視線犀利掃過在場衆人。
衆人隻覺皇上目光審視,比刮在臉上北風還要陰冷刺痛。
李玦負手而立,道:“而今朕便站在這裡,爾等可信貴妃所言?貴妃行事,皆是朕的心意。”
将衆人掃視一遍後,視線最後落在王宏身上。
李玦問道:“王愛卿,如今可信?”
王宏站在最前首,視線定在眼前天子身上,睜大眼睛仔細确認是天子無疑後,他鄭重跪下:“臣,參見皇上。”
李玦手微握成拳湊至唇邊低咳幾聲,繼而揮揮手:“愛卿關切朕已知曉,雪日風寒,諸位愛卿若無旁事便先回去罷。”
天子發話,餘下臣子不敢不從,紛紛行禮告退。
然未等他們起身,先聽到一聲呼喚:“皇上!”
衆人擡眸,隻見禦史中丞王宏不顧雪地嚴寒,跪地,向前谏言道:“皇上,臣懇求皇上廢除明貴妃!”
李玦前行腳步一停,回眸時眼底已染上冬日風雪,寒氣逼人:“你說什麼?”
王宏目光直視不避不退,迎難而上道:“即便貴妃得皇上授意,如此重兵圍困福甯殿實屬不該!身為後宮嫔妃,如何能替皇上料理前朝之事!”
“皇上!自皇上偏寵貴妃,皇上屢遇災禍,民間關于皇室流言蜚語更是不絕于耳。女子素以幽娴貞靜,靜慎守節為女德,如貴妃般惹是生非,易生風波之人實不應再留在皇上身邊。皇上仁德,卻屢次為貴妃違規祖制,此次突然天降災禍,焉知不是上天示警?”
“妖孽禍水不除,大齊必然後患無窮!皇上身為君主萬萬不該因私情而廢禮法,前朝女子亂政便是前車之鑒!皇上萬萬不能再重蹈覆轍!皇上!”
在場衆人聞言均是面色一變。
坊間傳言如何能在皇上面前提及!若是觸怒龍顔,又該如何是好!
李玦視線停在雪地俯首之人身上。
旁人瞧不出他的息怒,隻在一息之後聽到皇上言道:“愛卿勞累,先行回府修養罷。”
說完,不再停留,徑自回到福甯殿。
謝蕪微垂眉眼,隻當從未聽到王宏所言,緊随李玦身後。
她不知曉王宏為何仇視她。
她與王宏從無嫌隙,前世今生加起來,她與王宏不過見過廖廖幾次,可在王宏口中她卻是紅顔禍水,禍國妖孽。
好似國家紛争,天災禍害全都由她一人挑起。
可她何德何能,如何能控制得了一國?
前世她也曾幾度聽聞王宏對她彈劾。
直臣向來直言不諱,王宏身為禦史中丞對李玦勸谏更是從她由齊王妃成為貴妃後便不曾終止。
在王宏口中,皇室操戈,兄弟嫌隙,家國之難全權因她一人,天降災禍亦與她相關。
心中譏諷之餘,她也真心想問一問王宏,分明天下由男子掌權,為何罪責卻全要歸咎于女子?為何做抉擇的是男子,受責罵的卻是女子?為何連天災非人力能改之事罪責也要讓女子承擔?
依她之見,若一國真因一女子而亡,并非女子亡國,而是國之将亡時借由女子脫罪罷了。
為帝王者不願史書苛責,便用女子替罪,餘下愚不可及者,對女子口誅筆伐,不過是想少承擔些無能之責。
如此不問因由,不問善惡,隻以性别來論行徑,實在可笑。
眼角餘光瞥見雪地身上,謝蕪脊背挺直,未再多看一眼。
衆人散去,劉得全看着跪在雪地裡的人,長歎口氣,心道,皇上病體初愈,期間又隻貴妃照料在側,如今皇上與貴妃正是情深義重之時,皇上本就在意貴妃,現如今如何能聽得旁人說貴妃娘娘壞話?如此人之常情,偏王大人性情耿直,毫無眼色,竟連這都看不透,啧啧啧,難怪會令皇上不喜。
盡管心中這般想,劉得全面兒上還是保持了應有恭敬,抱着拂塵上前勸道:“王大人,雪地寒涼,您還是快快起身吧。”
王宏瞧着空蕩蕩的台階,挺直的脊梁骨兒宛若一瞬間被人抽走,他跌坐在地上連連搖頭,仰天無望道:“妖妃誤國!妖妃誤國啊!”
劉得全立即變了臉色,急着往殿門方向看過一眼,壓着嗓子低聲道:“王大人,這話可不能混說!”
王宏失魂落魄道:“皇上如此輕信禍國妖妃,大齊危矣,大齊危矣!”
“……”劉得全已在心底說過千言萬語,乍對上一雙無神的眼,便将到嘴邊的話重新咽了回去。
見人迂腐至此,他懶得再勸,連忙使了眼色給禦林軍,将人送回府中。
而另一邊,謝蕪随李玦進到殿中便自行自覺跪地請罪。
李玦颦眉,已然伸出手:“蕪蕪這是何意?”
謝蕪叩拜俯首,自責道:“臣妾無能,皇上命臣妾協理六宮,是臣妾失察才會使宮中天花肆虐,緻使皇上染病,這一切都是臣妾不是。今日更是因臣妾一人,使得皇上為難,更是臣妾罪過。”
李玦視線停滞片刻,而後長長歎息一聲,忙将人扶起,護在身邊道:“那些老迂腐之人說的昏話蕪蕪無需在意,旁人不知,難道朕還不知曉?蕪蕪盡心盡力,連朕在病中蕪蕪都是寸步不離,蕪蕪對朕心意朕如何不知曉,又怎忍苛責。”
稍頓,他不知想到什麼,眉眼微沉,卻将她手握在掌心寬慰:“旁人作何想,是旁人之事,蕪蕪已做得足夠好,切勿過于自責。”
謝蕪感激擡眸:“皇上……”
“蕪蕪為朕操勞許多,暫且歇歇,朕……”李玦牽唇淺笑之際,忽覺心口鈍痛,胸膛震顫,止不住的咳意,面容亦帶三分病态紅暈。
謝蕪連忙将人攙扶,關切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皇上雖痊愈也不宜過于操勞,方才不慎吹了風,隻怕皇上又是受涼。”
謝蕪仔細将其安置妥當,想到正熬着的藥,牽唇道,“皇上暫且歇息,臣妾先去取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