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眼下的第一要務是将信送到。衛離腳下飛快,還未行至村頭,便聽見隐隐約約傳來一男人的怒罵聲:
“你這死丫頭!連頭牛都看不好!”荊條破空之音甩在衛離耳邊,駭地他打了個激靈,“再讓我看見你看那些破書,老子就把你腿打折!”
衛離的腳步頓住了。
這是初暮山腳下的城鎮,雖說距離初暮山有些遠,但民風也不該如此啊!難不成他兩月未回,城中出了什麼變數?
還不等他想出個什麼所以然來,就聽見一道倔強的顫音響起:“那牛不是我弄丢的,我回來之後就把它拴起來了。”
衛離細細分辨,發現這聲音正是從岑風華所說的那戶人家中發出來的。
“你還敢頂嘴!”男人被激怒,藤條甩的更快了,“你娘不守婦道去偷人,你就偷人家的書,你可真不愧是你娘生下來的好種啊!”
“我娘不守婦道?”那女子的反駁聲铿锵有力,“分明是你流連青樓,把我娘氣走的!我早就知道了,髒的一直都是你!”
破空聲消失了,男人的怒罵也未再響起,衛離敲門的手也停在半空了。他心說:“不愧是岑風華看上的姑娘,自立自強,并不需要旁人來救。”
隻是他的心還未全全放下,男人的叱罵又起來了:
“小賤蹄子敢這麼說你老子?!”罵完,他壓低了聲音,其中的狠毒卻更加明顯了,“要不是怕你嫁不出去,老子就在你臉上劃幾刀,讓你下半輩子都沒臉見人!”
“再用那種眼神看老子,老子就把你眼珠子給挖了!”裡面的男人似是踹了她一腳,“滾出去把牛找回來,找不回來你也不用回來了。”
聽牆角聽到這兒,撞破了旁人的家事,衛離不免尴尬。他站到一旁,不多時便見着一位姑娘打開了門。
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粗布麻衣,其上墜着一條又黑又粗的辮子,隻用一根灰色布條裝飾。這樣毫無生氣的顔色,卻怎麼也掩不住她的英氣。那上挑的眉,略微發紅的桃花眼中盡是倔強,一張飽滿的桃心唇緊緊抿着,抿到發白,不知壓下了多少委屈。
見她走出,衛離小聲發問:“陸雲霞姑娘?”
“你是誰?”陸雲霞面色不變,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問說,“是初暮山的仙師麼?”
“嗯。”是位聰明的膽大心細的姑娘,衛離想。
陸雲霞朝村外大步邁去,邊走邊道:“我沒有什麼要求你的。”
衛離急忙跟上:“你不想讓我幫你找牛麼?”
陸雲霞看傻子似的看了他兩眼,冷漠開口:“我自己會找。”
這人莫不是被道人坑過?怎的這般戒備?衛離掏出懷兜中的信封,跟在她身後:“陸姑娘,有人托我給你帶封信。”
陸雲霞停下腳步,怒目而視:“我不認識初暮山的人,不用給我。”
不認識初暮山的人?衛離心中疑惑,便低下頭去。這一瞧,便見一身衣袍之上繡着的鸢尾花開得正豔。他這才想通為何陸雲霞對他如此抗拒。
衛離掏出那張醜的不行的面具,戴好之後化作本身模樣,這才将信封朝前一遞:“這信,是我師兄給你寫的。”
“我說了不認識”
他像個跟屁蟲一樣,黏在身後,陸雲霞已有些不耐煩了。蓦地回身,卻瞧見他變了模樣,所着衣物的料子也與岑風華相仿,這才放下戒心。
“岑師兄被他師父纏住了。”衛離見她接了信,行禮道,“若是他爽了什麼約定,我代他向你道歉。”
“沒有。”見了信封上的字迹,陸雲霞的聲音終于哽咽了,“他沒有爽約。”
記挂着男女有别,衛離起了要走的心思:“那個,陸姑娘,信我已帶到了,你看完了就燒了吧。”
陸雲霞福身道:“多謝。”
他本該走的,可見了路邊的樹葉綠的鮮亮,衛離又跑了回來,忍不住提醒:“牛和你弟弟,都在小河邊。”
“嗯。”
隻是“嗯”了一聲,倒像是早就知曉了牛是被她弟弟故意牽走的一樣。說起來陸雲霞也是命苦,娘暫且不論,爹是個不疼她的,弟弟又是個會找她麻煩的,且看他的年紀,應當是繼母所出。這樣的魔窟,也不知道她何時才能逃離。
思來想去,衛離還是将心偏到岑風華那裡去:
“陸姑娘,岑師兄是根正直的木頭,他從未與女子有過親密接觸的,你若是不信,我下次下山可以把他的貞玉帶給你的。”
正準備看信陸雲霞的急忙将信藏到身後,問:“你想說什麼?”
衛離支吾道:“你能不能,哪怕是為了岑師兄,能不能不要尋死啊?”
“我不會尋死。”陸雲霞望向遠方的郁郁蔥蔥的樹林,道:“我母親身上的髒水還未洗淨。我還想,見她一面,遠遠地見一面,知道她幸福就好。”
衛離放了心,又掏出一沓符紙,以手為筆,靈力為墨,在符紙上畫出繁複的圖案:“我這裡有幾張符篆,隻要貼在人身上,那人就動不了了。”
“多謝。”接了符篆,陸雲霞難得面露幾分羞澀,“還請你不要告訴他,今日之事。”
衛離點了點頭,失魂落魄地回了山,心不在焉地做完飯,拿着筷子也隻夾着米粒往嘴裡塞。
往日裡的衛離在餐桌上就如同饕餮一般,總是風卷殘雲,即便不怎麼夾菜,也會多吃幾碗米飯,絕不會是眼下這幅模樣。
容隐将碗筷擱在桌上,道:“你有心事。”
衛離便看向容隐,問:“師兄,你說為何會有父母不喜子女呢?”
“人心本就難以捉摸,喜與厭更是無端難說。”容隐見他實在難受,開解道,“人活一世,順風順水者百人中未必有一,若是事事窮原竟委,隻會徒增憂惱。”
世上之人千千萬,沒有人能做到被所有人喜歡,既如此,隻有自己的感受最為重要。想明白之後,衛離噌的起身,驚得容隐有些愕然:“你,要去哪?”
“去找岑師兄。”衛離道,“我想好了,不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