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入門後沒過兩天,便要進入禦靈庠學習知識,而教授知識的任務自然落到了幾位長老及衆出彩弟子的身上。不出意外的,就有衛蕭筱。
從前山門中可用之人寥寥無幾,她找旁人代勞每回都是求爺爺告奶奶,毫無尊嚴可言,好在今年有了衛離這個徒弟可用了。
她窩在躺椅上,悠閑地曬着太陽,告知衛離明日去上課,卻遭到了後者的拒絕:“師父,不是我不想幫你,是掌門師叔不放心我。”
衛蕭筱仍不睜眼,懶洋洋道:“你好歹也是除了我,我師兄還有你師兄外最厲害的,他有什麼不放心的……”
衛離道:“他覺得我是害群之馬。”
衛蕭筱笑着翻了個身,贊同道:“那他倒是沒說錯,你确實是。”
“師父……”
“你也知道的,我師兄他拿容隐當自己親生兒子,你這頭豬拱了人家親兒子,他不針對你才怪呢!”衛蕭筱伸了個懶腰,雙腳終于離了地,她走到衛離身邊,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為師跟你保證,隻要你和容隐在我師兄面前規規矩矩的,他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我要下山遊曆了,你就安心接替我的位置,誰都不敢多說什麼。”
遊曆是假,打牙祭是真,衛離無語道:“師父你就下山半天也算遊曆麼?”
“誰在說話?”已經走出院門的衛蕭筱晃晃頭,拍了拍耳朵,自言自語道,“我真是年紀大了,耳朵不行了,聽不見啊聽不見。”
衛離:……
事情果真如衛蕭筱所料,衛離任課的第一日就碰見容蕭羿過來巡查,結果便是無事發生,他提起來的心也終于放回了胸膛中。
一日傍晚,衛離上完最後一節課,如往常一般朝竹溪堂趕去,身後卻多了一個人。見那人在他走出砥砺門後仍舊跟着,他頓住了腳:“你跟着我作甚?”
見被發現,容歸直接快步超過他,來到他身前,邊走邊說:“師父說了,我和幽熒命中注定并肩作戰,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要時時刻刻待在一起。所以我要去找他。”
又來了,這位“身份高貴”的師弟總是能精準地提出一些他不想聽的話題。衛離有些無力道:“師叔說的是并肩作戰,現下沒有戰争,你不必去找他。”
容歸做了個鬼臉,昂着頭賤嗖嗖道:“你又不是我師父,我才不聽你的。”
衛離想,六七歲的孩子狗都嫌這句話簡直是太對了!他壓下将人踹下台階的沖動,冷聲道:“那你走吧。”
容歸回頭看他,挑釁道:“你不給我帶路我也知道怎麼走。”
衛離心道:‘知道路又怎麼樣,還不是進不去。’他不屑地瞥了一眼才到他腿根的小孩兒,大步朝竹溪堂走去,又專門等在結界處,想看個熱鬧。
沒過多久,他聽見了逐漸漸緩的腳步聲,探頭去望,果然看見容歸像隻孔雀般揚起頭,隻可惜拼命往下壓也壓不住的氣喘籲籲暴露了他的窘迫。
這也賺得衛離一聲輕笑,他邁進結界中,坐了個請的姿勢。
容歸“嘁”了一聲,用手觸碰眼前的空氣,做出被阻擋的模樣,臉上也出現了焦急的神色。就在衛離臉上笑容更甚,快要樂出聲時,容歸嘿嘿一笑,跳進結界之中,雀躍地朝裡奔去。
奈何他還是個孩子,沒跑幾步便被衛離揪住了脖頸。後者擰着眉問:“你怎麼進來的?”
“你先放手!”
容歸掙紮不已,如願被放下後才嘲諷道:“師父說你是個壞蛋,但是我在山下見到的壞蛋都很精明,你明明更像顆蠢蛋。”他見衛離仍是不解的模樣,解釋道,“我和幽熒都是師父的徒弟,這裡的結界也有我師父出的一份力,我當然可以進去了。”
“幽熒!”
端坐書案之前的容隐先是看向搖籃中的阿蛋,見她并未被吵醒,這才分給容歸一個眼神:“何事?”
見此,容歸也小聲詢問道:“師父說燭照和幽熒在一起對彼此都好,我以後能跟你一起住麼?”
容隐:“不可。”
容歸指向東方,問:“那不是有一間屋子麼?”
他所說的是衛離原先的房間,現下空出來了,可也有安排。
容隐如實回答:“那是阿蛋的房間。”
容歸又問:“阿蛋是誰?”
容隐道:“我的女兒。”
容歸認為在别人房間不夠的情況下硬要留下來是件很不禮貌的事兒,便問:“那我以後能經常過來看你麼?”
他能自由出入竹溪堂,就代表着有機會看見不該看的畫面。是以,容隐并不敢輕易應答,倒是衛離很是大度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能打擾師兄。”
聽見他的話,容歸并沒有什麼反應,直到見到容隐點頭,他才重重點頭道:“嗯!我很乖的。”
衛離心道:‘這小子還挺會看人臉色,也挺會裝。’卻隻能歎了口氣,拍了拍想要往前的容歸,道:“出來幫我打下手,”
出了門兒,容歸臉上的笑容就消散了個一幹二淨,他對着衛離,滿臉不解道:“你為什麼可以住在這兒?”
衛離輕笑一聲:“你師父跟你說了那麼多,就沒跟你說師兄和我是什麼關系麼?”
“是什麼關系?”容歸大有一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衛離不答,拽着他朝廚房走去,邊走邊道:“你年紀還小,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容歸隻覺一口氣哽在喉頭,怒道:“你這人怎麼這樣?!”
衛離又是一笑,吩咐道:“幫我把這些菜擇了。”
容歸雖心有不悅,可想到那日在藕荷苑吃到的美食,也就老老實實幹活了。隻是擇完了菜,容歸又朝堂屋走去,沒走出幾步,就收到了衛離的命令:“師兄在處理山門事務,你不許打擾。”
容歸朝後看了一眼,見到的是正在切菜的衛離。寬大的刀在衛離手中起落迅速,沒一會兒就片出薄如蟬翼的肉片。這般娴熟的動作,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也是因此,他越發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衛離是容隐的傭人小厮。
而且還是個不讨容蕭羿喜歡的小厮,師父不喜歡的人,他也不喜歡,那麼他就沒必要聽他的話了。
“幽熒”
容歸剛張開口,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被捂住了嘴巴,拖回了廚房。他來不及震驚衛離為何突然到了他身後,質問道:“你怎麼又不讓我說話?!”
衛離手上動作不停:“我不是說了不許打擾師兄麼?”
“那阿蛋不也一直在吵鬧麼?”容歸不服氣道。
衛離道:“阿蛋是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嬰兒,你又不是三歲。她管不住自己,你也管不了麼?”
“我隻是想問問他能不能把阿蛋抱出去。”
“師兄很喜歡阿蛋待在他身邊,不用你瞎操心。”衛離片完了肉,将菜刀砍進砧闆,變出一本書,道,“還有,如果你還想進屋子裡,就把這本書背下來。”
容歸道“我不背。”
衛離道:“那你就在院子待着吧!”
到了最後,二人吃完了飯,容歸都沒能背完那本書,衛離也是真的沒放他進屋。即便他最後将留給容歸的飯菜端到了廚房之中,容歸對他的厭惡也更上一層樓了。
翌日一早,容歸等在禦靈庠之外,見了衛離便問:“阿蛋呢?”
剛從藕荷苑回來的衛離有些莫名其妙,卻也如實回答道:“在我師父那兒。”
容歸又問:“你怎麼不跟過去?”
衛離不解道:“我為何要跟過去?”
瞧瞧,不但做不好自己該做的事兒,還覺得理直氣壯,這哪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容歸罵道:“你連個孩子都帶不好,還眼巴巴的地往幽熒身邊湊,真是不要臉。”
“罵得好。”衛離越過他,往裡走去,邊走邊道,“我就是不要臉。”
他這麼一說,容歸倒不知道該回些什麼了。他思考了一天,也忐忑了一天,還是選擇在下課後追上了容隐:“幽熒。”
“何事?”容隐問。
容歸道:“我今天去衛師叔那兒了。”
“嗯。”
容歸道:“衛離也在。”
容隐停下腳步,問說:“你想說什麼?”
容歸便裝作為難的模樣,小聲道:“我看見他,他說阿蛋長得很醜,一點兒也不讨人喜歡。他還說,要不是師兄喜歡,他才不想”
“容歸。”打斷了他的話,容隐問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他都那樣對阿蛋了,肯定是不喜歡她。”容歸道,“而且你每天又要陪着我們練劍又要寄信,沒時間照顧阿蛋,不如我來幫你。我們倆有同一位師父,又都是天選的大英雄,我肯定不會害你還有你的”
“容歸。”容隐再次打斷他的話,并歎了口氣。
“嗯?”
對上容歸那雙淳樸的眼,容隐還是沒說重話:“人無信而不立。”
他說完就走,并不管容歸能否理解他的意思,自然不會清楚小孩的腦回路。
被警告之後過了約摸三日,容歸再次來到來往禦靈庠和竹溪堂必經的小路,見了衛離直截了當道:“我聽說,你師父一直以為你才是燭照儀君。”
衛離嗤道:“你在這兒守了一夜,連早課也沒去上,就為了和我說這個?”
容歸道:“當然不是。”
衛離道:“洗耳恭聽。”
容歸道:“師父都對我說了,我和幽熒合力才能打敗魔尊,拯救天下人。”
“所以?”衛離問道。
容歸堅定道:“所以我要和幽熒一起修煉,做彼此最信任的人。”
“哦。”衛離了然道,“你覺得我礙着你了。”
“人的命運在出生的時候就定好了,你再怎麼努力也當不了燭照儀君。”見他仍是一副淡定的模樣,容歸焦急道,“我知道你也想當大英雄,但是你沒有那個命,還是盡早放棄的好。”
這次衛離久久沒有回答,半晌才蹲下身,細細觀察着眼前有些驚懼的男孩兒。他至多七歲,正是藏不住心事的年紀,一雙眼睛就能露出所有心思,被對面的人看得透徹。衛離能看出他是真的想成為大英雄,也很為自己燭照儀君的身份感到自豪,可,不該如此。
衛離舒展的眉終于皺起,他的問話聲中染上了些許怒意:“你很想去死麼?”
“我不怕死。”容歸道,“用我的命換天下人的命,很劃算。”
至此,衛離已經确定,有人在向他灌輸了什麼。那些軟而韌的源源不斷生出的藤蔓将他牢牢綁在名為燭照儀君的高座上,日日接受信徒的參拜,成為一位沒有自我的神祇,直至完成所有人強加給他的神聖使命,亦或是,沖破藤蔓的囚禁,遍體鱗傷毫無尊嚴地滾下高台,在下一位新生神祇的注視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