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隻是通知而不是商量,說完這句話,基拉便低頭鑽進電梯,離開了艦橋。
永恒号照明充足的艦橋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庫拉迪斯艦長率先打破沉寂,起身對卡嘉莉和阿斯蘭說:“那我先回密涅瓦号待命。”
阿斯蘭:“此行辛苦您了。請替我向迪蘭達爾議長問好,我會在12小時内進入雅金杜維。”
12小時,減去路程就是兩小時内出發。
庫拉迪斯艦長點點頭,帶着還摸不着頭腦的副艦長亞瑟走了。
這下,整個艦橋内除了必須留下的乘員,隻剩卡嘉莉和阿斯蘭兩人坐在電子沙盤旁。
卡嘉莉低下頭,臉埋在雙手間,即便深呼吸也無法驅散無處不在的窒息感。
拉克絲生死不明、蜜納沒有消息、基拉拒絕交流的态度很明顯、plant與地球聯合就是兩顆不定時炸彈,她和出雲級馬上就要起乘,阿斯蘭也要趕回plant……
“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總感覺我們仿佛還飄在孟德爾的宇宙港裡。”
卡嘉莉:“……欸?”
她擡起頭,看見的是一雙與四年前無異的綠色眼眸。
卡嘉莉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相聚的時間如此短暫,當零點的鐘聲敲響,他們又要各自奔赴戰場。現在的他們與四年前何異,無論拼命向前走了多久,未來始終……
阿斯蘭伸手輕輕摟住她的肩膀,帶向自己懷裡,小聲說:“我後悔了,不該那麼早計劃回plant,至少也該看着你回到奧布再說。”
卡嘉莉聽到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知道基拉的心情,如果現在失蹤的是你,我也會不知道該用什麼态度面對其他人。”
卡嘉莉感到一陣失神,她忍不住開口道:“基拉問我……他問我,‘為政者,一定要這樣嗎?’。阿斯蘭,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她明白基拉想問什麼,可她也沒有答案。她以為自己能自如地面對首長會議,遊刃有餘地一步步将奧布帶入正軌,與調整者之國交好、帶着一群中立國扯虎皮拉大旗與地球聯合争利……
她拼盡了全力,什麼都做到了最好,可是她又得到了什麼呢?
拉克絲被綁架後,她第一時間把“嫌疑人”抓住關進永恒号的監獄,其中就包括她懷疑了無數次卻又恨不得隻是自己多心的……艾莉卡·西蒙茲。
卡嘉莉不理解,她做好了要面對一個潛伏數十年的間諜的準備,獨自進入監獄,問西蒙茲說:“從阿爾戈上到這裡,洩露拉克絲的安保協議、洩露永恒号的艦内布置、出賣我和拉克絲的行程計劃……乃至利用漏洞幫助奧布的調整者偷渡去plant,這對你來說到底有什麼好處?”
但那個女人仿佛還是她認識了二十年的那個亦師亦友的高級工程師,仿佛身處的不是監獄而是曙光社的工程師辦公室,眉眼憔悴卻仍舊溫和。她回答道:“卡嘉莉小姐,我是為了阻止奧布的調整者繼續流失才這麼做的。”
“‘阻止奧布的調整者繼續流失’?”卡嘉莉重複她的話,明明睜大了眼睛看着,卻怎麼都看不出這個女人是否在說謊。
“你的意思是,拉克絲死了,奧布就能留住那些想走的人?”卡嘉莉試圖重新認識這個人,“你到底想做什麼?是有人指使你這麼幹嗎?難道是薩哈克家?”
“沒有人指示我,卡嘉莉小姐。”西蒙茲的語氣平常得仿佛在跟她讨論早餐吃什麼,“薩哈克家的确是我前雇主,但曙光社已經被您和烏茲米大人買下來很久了。”
“我想做的是,讓我國的調整者都看清楚,plant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樣完美、強大,那位歌姬也是。”西蒙茲的話冷靜又無情:“如果plant歌姬在紮夫特新艦的保護下還出了事故,那麼我國的年輕人也能稍微清醒點——一個連靈魂人物都保護不住的國家,又怎麼保護它的國民。”
卡嘉莉愕然。
西蒙茲語氣一轉,誠懇道:“對不起,我辜負了阿斯哈家的重用與厚愛,但是如果再不做些什麼,我作為奧布的調整者,我心不安。”
卡嘉莉忍無可忍:“那把拉克絲賣給地球聯合,打擊plant、讓奧布外交失利,這麼做你就能安心了?”
“我沒有選擇,卡嘉莉小姐。”西蒙茲苦笑道:“以plant如今的形勢和您與阿斯蘭桑的關系,就算拉克絲大人出事,奧布在外交上也不會受多大影響。但是卡嘉莉小姐……您有想過奧布調整者的處境嗎?”
“……”
“我很感激您與烏茲米大人為調整者所作的一切,無論是官方表達出的平等的态度還是政策優惠,如果沒有阿斯哈家力排衆議為調整者提供的良好環境,就算是我也爬不到現在這個位置。”
“可是卡嘉莉小姐,您和烏茲米大人難道沒有發現嗎?”這位曾親身經曆上次大戰的調整者說:“當plant與地球的關系緩和,奧布不用再夾在中間走鋼絲,矛盾就從國際轉向國内……從調整者與自然人,變成奧布的調整者與奧布的自然人!”
“那些偷渡去plant的調整者為什麼要走,難道是因為奧布不夠強大嗎?不,奧布已經足夠強大了!”西蒙茲眼中終于透出一絲怒火:“因為留在奧布,他們還是會被自然人所鉗制,無論是國家議院的名額還是外面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政策的優惠帶不來民意的轉變,奧布的自然人始終看不起我們!而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再經曆我所經曆過的一切了!”
幽暗的監獄内陷入沉默,卡嘉莉閉上眼睛:“所以,還是因為利益。”
奧布的調整者以10%不到的人口,在下議院中占了近20%的席位。選舉結果公布後,這條新聞在調整者眼中是勝利,在自然人眼中就成了調整者竊國的苗頭。
即便卡嘉莉已經提前控制輿論,預防事态滑向壞的一面,奧布民間仍不可避免地開始了分裂。
卡嘉莉,或者說阿斯哈家在奧布的民心猶在,何況卡嘉莉作為現任阿斯哈家的首長,就算不做代表了也會在首長的位置上至少再坐三十年。
奧布人翹首以盼,自然人希望他們的年輕領袖繼續保持自然人的立場,調整者希望最早對他們表達出善意的阿斯哈家能在此之上更進一步,比如用一次自然人與調整者的聯姻來表示對調整者更深的接納。
本國内新一代為調整者的小氏族都把卡嘉莉還空着的配偶的位置看作是囊中之物,而堅決不與調整者同流合污的自然人氏族也虎視眈眈。卡嘉莉上位後拆解奧布的舊氏族體系的行動更是給了調整者們一副強心劑,在他們看來,奧布的氏族制度必将瓦解,首先下位的就是那些自視甚高的自然人老氏族,比如賽蘭,比如時貞。
而随着除阿斯哈家以外的四大家族被紛紛架空,國家議院重組權力下放,奧布内部的矛盾便愈發尖銳。大沖突沒有,小事故不斷。國内緊張的氛圍讓許多上了年紀的第一代調整者,感覺仿佛回到了plant和地球聯合劍拔弩張的戰争時期。
西蒙茲也是。從年少求學到進入曙光社,她一路隐瞞自己調整者的身份,壓抑自己的天賦與能力,直到大環境對調整者的态度從敵對轉變為接納。
這些年,她與一個自然人結了婚,有了孩子,眼看着奧布把路越走越寬,從顫顫巍巍的鋼絲到現在的康莊大道。她以為未來隻會越來越好,直到她某天下班回家後,看見自己的兒子垂着頭沉默地坐在餐桌邊,而丈夫哪怕心疼又不忍,卻還是勸兒子忍耐、壓抑,與學校裡欺負他的自然人同學和平共處。
“再等個幾年,會好起來的。之前烏茲米大人就很歡迎調整者,現在的卡嘉莉大人也是,她對自然人與調整者一視同仁。不信?你母親比我更清楚,不信你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