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人是安德海,他端了茶水一邊給主子漱口,一邊小聲道:“已經過了戊時了,萬歲爺在前邊兒看着小主子….”
懿貴妃吃了一驚,感覺人一下就清醒了,道:“萬歲爺什麼時候來的?”
安德海道:“未時就來了,看主子累得睡過去,吩咐奴才們把主子擡到暖閣裡睡。”
“那萬歲可曾在這裡歇午覺了?用晚膳不曾?”懿貴妃急忙掀開被子下榻,安德海連聲道:“主子可不敢這樣,地上涼。”又招呼香纭進來給懿貴妃穿鞋。
草草地梳妝一翻,懿貴妃便匆匆忙忙地往堂屋裡走。剛一進門,就看到載淳站在炕上玩新做的布老虎,神采奕奕的,幾乎看不到病容。而皇帝則盤腿坐在炕上,眉眼含笑地望着自己的兒子。見她進來,便招招手示意她過來,道:“這一覺可好睡罷?”
懿貴妃見皇帝和從前一樣親切,心裡的不安便消散了一半。她依言在炕邊上坐下,帶着笑容道:“萬歲爺幾時過來的?妾好睡,倒沒有伺候好您…”
皇帝擺擺手,道:“淳兒病得厲害,朕放心不下,議完事便過來看看。你照顧這個孩子也是辛苦了,多睡睡不礙事。”
懿貴妃柔聲道:“萬歲爺體恤,妾感激不盡…隻是…”她望着炕另一頭,生龍活虎的兒子,欲言又止。
皇帝心領神會,便道:“朕方才去看過玟貴人了,她腳雖傷着,但是精神倒好。見了朕便又哭又鬧。但是淳兒畢竟是個孩子,玟貴人如何能和她計較,安慰幾句便罷了。”
懿貴妃不安地道:“玟貴人即将臨盆,若是有個什麼閃失,這也是妾看管不利的罪過...”
皇帝皺着眉,道:“皇後和朕說過,這玟貴人懷孕的時候又是吃燕窩,又是吃羊羔肉的,盡是些發物。這臉頰上都那麼多疹子了,身子也粗了兩倍不止,還不肯停歇。朕看她崴到腳了,怕也是身子發沉的緣故。”
懿貴妃聽着想笑,心裡卻又感慨起來。玟貴人徐氏原本隻是長春宮一個灑掃的宮女,身世卑微。卻因為俏麗風流的長相被皇帝喜愛,甚至在自己誕下大阿哥之前與自己平分秋色。而且她性子毛躁又不夠端莊,之前打傷宮女,又和太監玩笑被皇帝撞見,被降為官女子,可不過幾個月又複位成了貴人。可見皇帝對她的憐惜和喜愛。隻是以色事人,能得幾時好呢?皇帝看到如今滿臉紅疹,身材肥碩的玟貴人,哪裡敢相信這是從前那個有着閉月羞花之容的寵妃呢?要不是看着她懷着身孕,隻怕話都懶得和她講罷。
香纭帶着小宮女進來奉茶,皇帝喝下一盞明前龍井,便道:“淳兒無恙,朕便過去了。”
“萬歲不在這裡用些宵夜嗎?”懿貴妃站了起來,她心底裡是渴望皇帝能留宿的,但是如今國事紛擾,隻怕皇帝還要趕回養心殿去。
皇帝溫和地看她一眼,道:“朕去瞧瞧皇後。”
她的心頓時無限失落起來,雖然在後宮她風頭無兩,雖然她是大阿哥的生母,可是她終歸不是他名正言順的皇後,不是他的妻子….
望着皇帝離開的背影,她沒由來想到:沒有成為他真正的妻子,或許會是她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
“主兒”夜裡上了燈,安德海進來,在她身側低聲道:“聽韓公公說,萬歲爺在皇後那裡用了膳,晚上翻得,是玉貴人的牌子。”
“唔。”懿貴妃卸了頭飾,用梳子打散了頭發慢慢蓖着,道:“玟貴人那裡呢?有沒有什麼動靜?”
“聽說傳了一次太醫,倒也沒怎麼…”安德海還未曾說完話,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進來,跪在地上道:“主兒,玟貴人現下發動了,一直嚷嚷肚子疼。”
懿貴妃手一抖,那枚簪子“啪”一聲落在妝台上。安德海眼疾手快地沖上去對着小太監的頭就是一下“糊塗東西,還不下去,沒得吓壞主子。”
小太監捂着臉退下,安德海和香纭上前安慰自己的主子“玟貴人本來就快要生了,現下發動也不奇怪,主子莫要多慮了。”
懿貴妃感覺嘴唇有些發涼,但還是強作鎮靜地道:“悄悄的,咱們去佛堂上柱香罷,也好保佑她們母子平安。”
一柱香燃盡了,收到的消息卻越來越不妙。“玟貴人一直嚷痛,孩子卻下不來,血水一直往外倒。”“玟貴人脫了力,幾乎暈過去了,太醫讓她含着人參好使勁。”“太醫給玟貴人施針了,她醒過來,卻沒有勁兒,血一直流,太醫們說玟主子這一胎兇險了…”諸如此類的消息雪花片一般飛入儲秀宮,望着主子蒼白的臉色,香纭安慰道:“主兒當初生大阿哥的時候,也是兇險的,還不照樣挺過來了?玟主兒有福,一定會沒事的。”
“皇上,皇後去了沒有?”懿貴妃問來報信的小太監,小太監磕了一個頭,道:“回貴妃主子,皇後娘娘已經過去了,皇上也被驚動了,正準備去永和宮。”
“小安子,傳人梳妝,本宮要去永和宮。”懿貴妃心亂如麻,正喊着人,卻見一個太監跌跌撞撞地沖進宮門,“撲通”一下跪在廊下,帶着哭腔道:“主子,玟貴人生了,是個阿哥…”
“是個阿哥你哭什麼?”懿貴妃松了一口氣,懸着的心終于落了回去,她沒好氣地訴道。
“可是…小阿哥生下沒多久,就…就沒氣了…”小太監斷斷續續地說,幾乎不敢擡頭:“玟貴人已經暈過去了,皇後娘娘請您去永和宮。”
好像一個恐怖的驚雷在衆人頭頂打響了,懿貴妃站起身,面色蒼白如紙“去,去把大阿哥抱來…”
香纭忙不疊地領命而去。窗外,一隻寒鴉騰空而起,黑色的殘影掠過宮檐,留下一尾凄涼的啼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