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幾個弟子半夜饑腸辘辘,趁夜摸到後山,打算烤幾個馍馍吃。
但幾人誰也不會用火,窸窸窣窣半天隻搓了些火星出來,被抄近路經過的尉小年發現。
面對師兄弟們的凄凄淚眼,尉小年沒辦法,隻好幫忙生了火,又幫幾個人把幹糧架上了烤台。
誰知道他才沒走多遠,一陣山風轉勢而來,把火星子吹到了不遠處的幹草上。
幾個師兄弟發覺釀成大禍,立刻收拾東西撒腿就跑。
尉小年連忙去弄水救火,卻如何來得及?
一轉眼,半片山都燒沒了。
謝輕雪問他是不是想家,尉小年開口就想否認。
他從小家境貧寒,家裡孩子衆多,他自己脾氣又倔,在家裡頗不受待見。
聽說逐雲山招收弟子,父母便打發他來試試,好減一張吃飯的嘴。
如果能混出點名堂,還能接濟一下家裡。
尉小年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修仙的天分,完全沒想到竟然得掌門青眼,真的拜入了逐雲派。
他也沒想着要修成什麼仙長,不過想着能讨口飯吃,有個師門庇佑,順便練練劍招、強身健體罷了。
“我……”尉小年話還沒答上,就被林掌門截斷了去。
“輕雪,你别變着法兒的給他找借口,”林掌門搖頭,“今日就打發了下山算了。”
尉小年眨了眨眼。
所以按照門規,是要逐出師門……嗎?
也好,好歹保住了性命。
但是回家去,父母會怎麼說呢?
怕是比掌門今日說的難聽百倍吧。
尉小年心裡蓦地湧起一股委屈。
或許他這個人,就是天生在哪裡都不會被待見。
他想說他并不是真想違背門規,隻是希望師兄弟能喜歡自己一點;他想說是因為做慣了家裡的活,難得在這一件事上能勝任才幫忙生了火;他想說昨天烤的馍馍他一口都沒吃,而且為了救火累得口幹舌燥,到現在都沒喝上一口水……
誰料到剛才幾個師兄弟一唱一和,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把罪責都推到了自己頭上。
回想在家裡時,雖然總是被忽視、被呼來喝去地幹活,但也沒受過這種委屈……
尉小年越想越氣,幹脆站起了身。
“堂堂仙門大派,怎麼這樣冤枉人!”他難以遏制地開口喊道。
他在這兒跪了一早上,猛地站起來,氣力不濟,這一聲并沒有他預料的那麼大聲。
林掌門也隻是微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說什麼?誰冤枉你了?”
尉小年深吸一口氣,想要再争辯幾句,有個聲音忽然傳至他耳邊。
“好好說話。”
這聲音并不像尋常說話那樣由空氣中傳來,而是如同一縷青煙,飄飄然鑽進他右耳,卻又字字清晰。
這是……傳說中的傳音入密法?
尉小年呆立原地,原本要說的話都忘了。
他看到謝輕雪不急不緩地給林掌門添了次茶。
“師父,小年才來了一個月,難免有些逾矩。劉叔平日事務繁忙,也難免有教導不當之處。”
站在旁邊的劉仁厚想說點什麼,卻被搶了白,沒能插進話去。
“派内雖有種種規矩限制,但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仙台靈階,師父從未有一日不精心操持謀劃。這份苦心,弟子們應是明白的。”
謝輕雪說着回頭去看尉小年:“是不是?”
尉小年想了想,這位師叔這番話的意思可能是:大家在山上的日子過得還是不錯的。
這沒說錯。
今年外面年景不好,糧食貴了一倍,山上卻從沒苛待過弟子吃食,馍馍管夠。
“是。”尉小年承認道。
“既入山門,理當恪守門規,隻是若我理解得沒錯……”謝輕雪歪着頭想了想,“是幾位師兄弟半夜饑餓,兼及離家未久,想念舊時口味,這才央及小年。”
他笑了笑:“師父,您曾教過我們,修煉雖要守正清心,但見人受苦傷心而不救,亦非仙者之道。”
尉小年愣了愣。
林掌門點點頭,慢悠悠喝了口茶。
這話也不知道點了林掌門什麼穴位,林掌門再看他時,眼神突然從咬牙切齒變成了孺子可教。
那位謝師叔回過身來,對他輕點了個頭,示意他上前。
與此同時,剛才那種秘音又傳至他耳邊。
尉小年猶豫了一下,重新單膝跪下,按耳邊的指示念書一般念了出來:“此番是弟子一時考慮不周,釀成大禍,願盡全力補償,請掌門……責罰。”
林掌門長長歎了口氣。
“你小小年紀,有這份仁善之心也是好的,以後要勤加修煉,明白嗎?”林掌門語重心長,又絮絮叨叨講了些修行之重在修心之類的道理,便把他放走了。
尉小年走出逐雲殿,才發覺太陽都升得老高了。
按照慣例,他每天早上要幫着師父給各個居所送去當日供應的生活用品。
可是今天他太累了,也太髒了,幾乎每走一步都會在身後留下一個灰印。
這幅樣子,怎麼也得洗幹淨才行。
逐雲山東北角有處溫泉,名為氲氣池。平日裡大部分弟子都在這裡洗澡。
尉小年和他師父所住的地方離池子最近,從池裡引了一小泊出來隔開,算是有個半私密的小池子。
尉小年脫衣服時才發現,剛才謝輕雪塞給他的那條手帕還在他的手心裡攥着。
經曆了剛才那場無處申冤的責罵和莫名其妙的赦免,他的手指攥了太久,已經有些攣結,活動起來隐隐酸痛。
那條帕子是白色的,上面繡着淡藍的紋樣,被他捏得不成樣子。
尉小年趕緊先把帕子放在池中洗了洗。
這草木灰沾了他手心的汗,又被蹂躏了太久,洗了半天也還有些印子。
尉小年隻得把布料攤平,細細抹了層皂角,放在池邊浸着。
他怎麼也想不通,剛才這位師叔,究竟是怎麼三言兩語救了自己的?
甚至,感覺掌門聽了他的話,似乎都更喜歡自己了一些。
他沐浴之後,再次試着洗了洗帕子,好在這次總算洗得幹幹淨淨。
尉小年放下心來,把帕子搭在池邊,先去各個住所送了一趟東西。
回來時,帕子已經差不多被山風吹幹了。
他把手帕揣在懷裡,朝謝輕雪住的寄霜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