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雪是在留意到尉小年的反應之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是又咳血了。
身上有點發麻,眼前是一片明明滅滅,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個感想卻是:今年着實有點早了。
他身體素來不耐寒,每年冬天病情反複總是十分難捱。
最嚴重的時候,咳血多日也是有的。
隻是現下還未入冬,沒想到今年病情進展得這麼快。
“師、師叔?”旁邊尉小年喊了他一聲,噗通一下又跪下了。
謝輕雪閉目喘息了片刻,終于分出精力來安撫他:“無妨,舊病而已。”
他拿帕子擦了手,心裡有點後悔剛才沒強壓住這口血。
似乎是吓到了眼前這少年。
尉小年重新端了水給他,用兩隻手捧着杯子,杯内水波漣漪,抖得戰戰兢兢。
謝輕雪胸口有些煩悶,不太想喝水,卻還是把杯子接了過來握在手裡。
“師叔,要去請大夫嗎?”尉小年小心翼翼地問。
謝輕雪搖搖頭,閉目調息了片刻,将水杯放回在桌上:“不必擔憂,回去配兩副藥即可,這些……”
他瞥了眼桌子上藥鋪送來的藥匣藥包,猶豫了一下才道:“這些就勞煩你抽空送到我那邊吧。”
說着,謝輕雪撐着桌子站起身。
他知道會有一陣頭暈,習慣性地站在原地緩了緩。
尉小年卻已經抓住了他的胳膊:“那我送師叔回去。”
到底是年輕人。
謝輕雪心想,側目看了眼艱難背着藥包提着藥匣,居然還能分出手來攙着他的人。
“前日聽師父說會給劉叔這裡再收幾個弟子,想必你過段時間會輕松點。”他對尉小年說。
尉小年額上已經見了汗,神情卻絲毫不見疲憊:“此處風大,師叔少說話。”
謝輕雪隻得閉嘴,被一路安靜地送回了寄霜居。
尉小年不許他動,進了門先扶他坐好,給他洗了帕子淨了手,倒好熱水,又端來藥匣問他煎什麼藥。
“還是我自己來吧,”謝輕雪不由失笑,“哪裡就用得着服侍了。”
“師叔,身體要緊。”尉小年捧着藥匣等他選。
謝輕雪無奈,隻得指點他稱了幾味藥,又将炮制之法講了,一步步看他熬藥。
他這藥煎起來頗費工夫,趁着尉小年在爐前看火,謝輕雪忍不住提了個從剛才起就非常想問的問題:“小年,方才聽你說……沉迷話本?”
尉小年給爐子扇風的手倏地一頓。
“話本呢,我閑暇時也看一些,不知你是看了哪本?”謝輕雪語氣輕快地問。
他眯着眼看得清楚,尉小年的手又有點抖了。
“是……是弟子上次下山,誤買了兩本,”尉小年支支吾吾地交代,“其中一本是《大漠刀客傳》,已看完了;還有一本《天涯尋仙記》,是關于門派轶事的,且隻買到了上冊,令弟子……一時有些難以自拔……”
“哦……”謝輕雪聽到前面還準備點評兩句,一聽第二本書名,臉都僵了。
好巧不巧,那本《天涯尋仙記》的作者正是他自己。
一直以來,謝輕雪在逐雲派的主要職責就是收集情報。
當初林掌門創派沒多久,覺得需要這麼一個部門,順手交給了尚且年輕的他,他就兢兢業業地幹了。
幹是幹了,可謝輕雪總覺得自己每天收集的都是江湖轶事,半點價值都沒有。
他那時想着,要是手下人多一點就好了,可以派人出去核實信息的真僞。
但那些年門派人手很緊張,他沒什麼本事,武功也差,一時哪裡收得到弟子。
于是謝輕雪開始每天收集一些小道消息、民間話本,試圖去僞存真。
本子看得多了,他摸出點些門道,開始試着自己創作。
再後來,開始通過話本和江湖小道消息,把假的變成真的,真的變成假的。
不戰屈人之兵,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
——就是手段有點拿不上台面。
他寫這本《天涯尋仙記》,就是想借着些修仙門派的轶事,真假參半地把逐雲派的江湖地位往上提一提。
這些當然就不太方便跟尉小年講了。
尉小年揭開藥罐蓋子的邊沿觀察了一下:“師叔,我知道錯了,話本害人,我以後不看了。”
“這……偶爾看看,也無傷大雅。”謝輕雪誠懇道。
尉小年頗有些意外地擡頭看他。
謝輕雪心虛,連忙低頭喝水。
這一口水喝得太急,不小心嗆住,又咳嗽了起來。
尉小年聽他咳嗽如臨大敵,立刻起身到他身邊,扶也不是拍也不是,仿佛等着看他再吐一口血似的。
謝輕雪擡手擺了擺,還沒說得出話,忽聽門外有人報曰“掌門到”。
“我去見師父,”謝輕雪急急喘了兩口氣,壓下了嗓子眼裡的咳嗽,不忘補了一句:“你就在這兒等着。”
他不想給林掌門知道自己發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