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幹杯!今夜不醉不休!”
燭火昏黃的營帳中,我端起酒杯微笑着對毌丘儉說。曹叡禦賜的貢酒打開了封口,芳香四溢。他高興地與我碰了碰酒盞,兩人同時一飲而盡。
“好酒!”我大加稱贊,“果然是禦賜特釀。口感、香氣、回味,都與平常的酒截然不同!”
毌丘儉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将軍現在是否後悔,開了這壇酒與下官共享?本來這是皇上專門賜給将軍的,倒讓下官占了便宜。”
我擺一擺手:“皇上早知道以我的性子,必然會與你共飲。我又不是貪杯之人,不是與親朋好友對酌,等閑不會獨飲。”
毌丘儉大笑:“将軍與皇上果然心意相通!想來皇上對下官,也是愛護有加,特意讓下官也跟着品嘗這皇家禦釀。”
“單獨你我二人,不要如此客氣了,仲恭。”我感歎地看着他,“自我離開京城,足有一年未見,我也甚是想念你。”
他用力點了點頭:“我何嘗不是想念将軍?當年江陵之戰,能與将軍并肩奮戰,實在是毌丘儉三生有幸!隻可惜沒有那個福氣,不能一直跟在将軍麾下效力!”
“你留在京都,比跟着我出來守城更為重要。陛下身邊,總要有親信之人。”
“毌丘儉慚愧,不敢自稱陛下親信之人。”
我笑笑,知道他這是自謙的說法。在目前朝廷的青年将領之中,他是極為難得,從一開始就跟在曹叡身邊,始終沒有動搖過、也沒有被調走的人。從平原王、到太子、再到皇帝,曹叡一路走來,他都緊緊跟随,堪稱鐵杆。如果這都不叫親信,那真不知什麼才算親信了。
不過毌丘儉為人一直低調。從前曹叡不得志的時候,他跟着低調慣了。比較難得的是,自從曹叡登基之後,他也沒有什麼改變,一如既往地謙遜沉穩,我非常欣賞他這種個性。想必曹叡也很滿意,登基兩年來,一直有意提拔。先是讓他入了九卿,後來又兼了内宮禁軍的官職,加散騎常侍的頭銜。短短兩年,升遷很快,也算是對他早些年堅定追随的回報了。他對曹叡是發自内心地忠誠,曹叡對他自然也非常信任,或許比對我還要信任吧。
更重要的是,身為曹叡身邊一直以來的親信,他知道我和曹叡之間的關系。而據我的私下了解,他從未流露出任何輕視我的言語,也沒有嚼過舌根,表裡始終如一,确實難得。
因而曹叡這次派他過來,我心裡也是有所期待的。曹叡知道在毌丘儉面前,我可以毫無顧忌地詢問一些我最想知道的事。而我更期待,或許毌丘儉會給我帶來一些曹叡想單獨帶給我的東西,哪怕僅僅隻是一句溫情的口信。
“陛下近來可好?”我用不經意似的口吻,問出實際上無比在意的問題。毌丘儉輕快地點了點頭。
“陛下勤于政務,又能聽取大臣進谏,禮賢下士,待人寬和,朝野上下都交口稱贊。即便是荊州、漢中的戰事接踵而來,陛下的安排調度井井有條,不慌不忙,叫人看了十分安心。原本聽說諸葛亮招降了隴右三郡,朝廷中驚慌失措者不在少數。陛下胸有成竹的樣子,才是朝中安定的根本。”
我點點頭:“陛下果然是聖明之君。兩年下來,朝中那些老臣應該也不敢不把他放在眼裡吧?”
毌丘儉笑道:“也是陛下尊敬前輩,對三朝元老們向來禮數有加。這些功臣宿老當年追随太|祖皇帝打下江山,陛下說對他們尊敬禮遇,是理所當然之事。”
“的确是陛下的性子。”慢慢來,不着急。他向來隐忍慣了,在曹丕的陰影下生活了二十年,什麼樣的事他忍不下來?
我話鋒一轉,問道:“後宮可還安生?郭太後……跟陛下之間還算和睦麼?”
毌丘儉眨了眨眼睛。議論後宮其實已經超出了我們身為臣下的正常言論範疇,但我和毌丘儉,都不算是曹叡的外人。我相信他也比身在外地的我知道更多宮廷内部的情況。曹叡在書信中雖然會說到朝廷的一些事,但幾乎從不主動提及後宮。他似乎是在有意回避自己的家庭生活。可是,我在意。何況他的家庭生活,也不僅僅是他的私事。
毌丘儉明顯壓低了聲音,道:“說到郭皇後,我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但我隐約聽說她與陛下之間似乎不算和睦。去年陛下為親生母親追封之事,叔權兄也聽說了吧?”
“嗯,我知道一些,不過知之不詳。”
去年秋天,曹叡忽然發布了一道诏書,為自己的母親甄夫人追封了皇後的谥号——文昭皇後。同時派遣司空王朗以極高的禮節前去邺城的陵墓祭祀,更專門為文昭皇後修建了寝廟。這一系列動作轟轟烈烈,盛大隆重,充分彰顯了皇帝本人的孝心,卻讓活生生的皇太後郭女王顯得有幾分尴尬。不難想象,兩人之間的關系不可能十分和睦。
“陛下不僅令甄皇後哀榮備至,還對母家的親族大加封賞,追封外租為安城鄉侯,令表兄甄像承襲爵位。後來又将甄像擢升為虎贲中郎将,寵信有加。中山甄氏,如今俨然成為朝中新貴。”
“朝中那些高門世家,無人對此有微詞麼?”
“私下裡總是有的。隻是這畢竟是陛下的一片孝心,當初甄皇後死得本就有些冤枉,如今陛下的舉動也算不上為她平反翻案,并未指摘先帝有什麼錯處,因而朝中無人公開反對。隻是因為寝廟的修建有些過于豪華,高堂隆大人上了一道勸說的奏章。陛下并未理會,高堂大人也沒再多說。”
“原來如此。”我輕歎一聲,“陛下生母早逝,死因又有不明之處,這許多年來,陛下心中想必十分寂寞。提拔一下母家的親眷,聊作慰藉,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母親甄夫人到底是不是郭女王挑唆曹丕加害緻死,是曆史上說不清楚的一件事,我也不敢胡亂揣測。但我想,曹叡不可能不怨恨父親的“新歡”郭女王。他是絕不可能甘心認郭女王做嫡母。叫她一聲“母後”,不過是為了明哲保身的權宜之計。何況郭女王自從有了親生兒子之後,對他的态度急劇冷淡下來。這兩人今時今日沒有明着撕破臉,已經算是彼此都很有涵養了。
“太後的兒子、清河王曹晟,近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