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醉了。”我輕聲說,輕輕幫他順背。
“沒醉……”他含含糊糊地說,“又沒喝幾杯,怎麼會醉?今天,我實在很高興。能與你共賞煙火、同慶中秋,這一趟沒有白來……”
“辛苦了你,日夜兼程趕路,還要力排衆議。朝中那些人若知道你急着來找我做什麼,怕是個個都要氣死了。”
他輕聲地笑,笑聲悶悶的,卻讓我聽出了酸楚之感。他并非真的在笑。
我拿捏着力度把他拉起來,果然發現他臉上有兩道清晰的淚痕。我吓了一跳,心慌意亂地急忙為他擦拭,一疊聲詢問:“怎麼了?怎麼哭了?不是說高興嗎?”
他抓着我的手不讓我擦眼淚,隻管往我身上靠。但我還穿着甲胄,怕弄疼了他。最後我們兩個雙雙跪坐在車闆上,他斜靠在我身上,我依靠在車廂上,才算是找到彼此都感覺舒适的位置。
“叔權,我好累……”
我摟着他,隻覺得他身子滾燙,擔心他舟車勞頓,昨晚剛到城裡又被我折騰了大半夜,心生愧疚:“是我不好,不該不顧你身子勞累……”
他輕聲笑着打斷了我:“跟那沒關系。不是那原因。我……心裡覺得累。隻有跟你在一起,才不會覺得,坐在我面前與我說話的人,心懷鬼胎、别有所圖。這兩年來,我一個人在洛陽的皇宮,當真好累呵,叔權。父皇和太|祖皇帝,當年也是這麼累麼?”
我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沒法體會他這種感覺,但我想,他的父親和祖父,或許是比他更累吧。
“苦了你了。”我無從安慰這種“帝王的煩惱”,隻好用肢體行動安撫他,像安撫一隻不安撒嬌的小貓。
“即便是在後宮,也不得安生。太後的面,能不見,我就不想見。她那個兒子,如今也有兩三歲了……可我……我卻未能有一兒半女……”
他喃喃地說,忽然抓住了我的衣袖,瞪大眼睛盯着我:“可她們不是你啊!皇後也好、嫔妃也好,再溫婉體貼,也不是你……”
“叡兒……”
他驟然将我推倒,甲胄與馬車的木闆發出沉悶的碰撞聲。他随即坐在我身上,散亂的發絲垂下來,遮住了眼角的淚痕。
“都是你不好,夏侯稱。都是你,害得朕泥足深陷。你卻将朕抛在洛陽皇宮,一走了之。你要怎麼賠給朕,你說!”
我擡起手,撥開他眼角的發絲,撫上他的臉頰。
“臣賠給陛下一個天下,陛下可願饒恕臣?”
“到那時,朕隻怕已經老了……”
“沒關系,臣會陪着陛下。”
他俯身,氣若遊絲。
“真若是老了,容顔不再,這面孔、這身子,你還會喜歡麼?
“愛不釋手!”
他笑,又歎息。
“朕也不是非要做一統三國之主。好好治理大魏,便是朕眼下的使命,想不了那許多。”
我腦中浮現他剛才站在城頭的月光中,恍若谪仙的身姿。
“是臣貪得無厭,想看陛下成為真正的九州天子。陛下就當是為了臣的野心。錯都在臣。”
他身子貼下來,雙手捧住我的臉,吻了我。
“朕隻等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