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跟陛下解釋清楚了。”我更小聲地說。
他笑着看我,眼中的雲淡風輕更勝當年。他果然已經徹底放下了吧?我與他之間那曾經令彼此都有些迷惘的暧昧。
“将軍似乎十分執着于‘軍師’之名?”他扯開了話題。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沒錯。因為我需要一個軍師,能幫我戰勝諸葛亮和陸遜、戰勝西蜀和東吳,一統江山!而先生你,就是我心中最理想的人選。我無論如何都希望先生能夠接受這個頭銜,做我的軍師!先生可願意?”
“予當然願意。予早說過,将軍的心願,也是予的心願,予會竭盡全力襄助将軍。三年前離開洛陽,也并非不願跟随,隻是因為東吳那邊必須提前謀劃。如今陸遜已死,将軍所忌憚之人,無疑又少了一個。”
“正如先生所言,東吳隻有一個陸遜!”
“至于西蜀卧龍,雖然有些棘手,時機倒也不遠了,将軍隻管耐心等待便是。”
“時機啊……”
其實我缺的就是耐心和時間。我當然知道假以時日耐心等待,三分天下的局面一定會改變,但我沒有時間。雖然不太清楚曆史會如何變動,但目前為止幾乎所有的例子,都表明速度提前了。尤其是曹丕的死和陸遜的死,更是讓我心驚肉跳。我無法想象,本來就壽命不長的曹叡,如果也因為我的到來而被提早了死期……
那我忙活一場,不就白忙了嗎?
星寰瞄了我一眼,淡淡地說:“予知曉将軍迫切之心,但天下三分已久,大業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無論如何,都需要等待時機。予在将軍身邊,正是為了讓将軍早日凱旋班師,長伴君側。”
“先生……”
我滿心動容,卻不知該用怎樣的表情和語言來回應。星寰的目光中滿是寵溺,無盡包容,像是能看透我心底最深的顧慮,明白我内心最切的渴望。
“予隻想看到山河一統,日月同幟。歸于誰家字号,并不在意。”他輕歎,“隻是既然将軍選了明帝,予,也無可奈何,隻能盡力而為。”
“明帝……”
他說的明顯是曹叡的谥号啊!他連這個都知道,還敢說自己不是未蔔先知?
“先生的意思是,若我當初留在蜀漢、成都,先生一樣會幫我?”我啞聲問道。
“若能避免與‘卧龍’為敵,也是很好。”
“是啊,我有時候也覺得,若當年留在成都,是不是會更好一些……”
随着我的歎息飄出的字眼散落在城頭的寒風中,我下意識地看了看站崗的士兵,确保他們站得足夠遠。扭頭再看星寰,他的目光筆直地落在我臉上,在等着我做出進一步解釋。我輕歎一口氣。
“先生……記得劉權吧?”
他微點頭:“蜀漢先主長子。”
“他……死了。”
星寰認識劉權,但交情不深。當年我帶着劉權離開成都,東下武昌,幫我用假死的方法從武昌順利返回魏國的,就是星寰。他跟劉權唯一打過交道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把劉權和我産生隔閡、在薛禮的勸說下決定反魏歸蜀、因為逃離受阻而行刺曹叡、直至被捕被殺的整個過程,簡略地告訴了星寰。說到最後我已經聲淚俱下。
“……從那以後我做了好多次噩夢!不是夢到劉權,就是夢到薛禮!每次都是夢見他們渾身是血的樣子,指責我為什麼要背叛大漢、背叛關興!薛禮那雙沒有了指甲的手……隻剩一個血窟窿的眼睛……在夢裡他就用那雙手抓着我、來摳我的眼睛……”
想到夢裡的情景,我又是一陣頭皮發麻,生生打了個冷戰。
“還有陳靈燕!劉權的情人,指着她的肚子問我,為什麼連一個胎兒都不放過……她的肚子在流血……肚子裡的胎兒血淋淋的,還在哭……哭着問我為什麼不放過它!那哭聲一直在我腦子裡響着,一直在……”
我終于忍不住,抓緊了星寰的手腕。
“先生,是我錯了麼?如果我以‘趙樂’的身份留在成都,會更好嗎?我以前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從來沒覺得我可能選錯了……”
滿臉狼狽涕泗橫流中,我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到星寰冷靜依舊的目光,清冷的嗓音反問我:“倘若讓将軍重回當年、再選一次,将軍會選擇留下來麼?”
“我……”
我的腦中浮現出八年前的那個夜晚,在離開成都的渡口,阻擊我的黑衣人,救我一命的故人,扔到我面前的刀……
“不管怎麼選,這世上都不會有十全十美。”星寰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冷靜得近乎殘酷:“倘若予告訴将軍,若将軍彼時留在成都,今日魏國之主便不再是明帝,将軍還會如此自責麼?”
我驚愕地瞪大眼睛:“你說……什麼?明帝……”
“三分歸魏,是将軍自己選的。”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隻是抓着他的手越握越緊。
“若想終結亂世,不背負罪孽殺伐是不可能的。将軍不管選了哪一邊,終究會負了其他。既然這鮮血和罪孽洗不清也抹不掉,将軍便有義務牢牢記住,負重而行!”
他輕輕擁住我,歎息悠長。
“予所能做,唯願将來大業成就,曹氏待将軍,一如将軍待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