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他原本微笑着彎起的眉眼忽然動了動,開口問我:“叔權,你身邊這位,朕去年在江陵似乎并未見過?”
我聞言扭頭去看杜敏,見這孩子滿臉癡漢樣地盯着曹叡,就差流口水了。我吓了一跳,趕忙拉着他介紹:“啟禀陛下,這位年輕人名叫杜敏,是永安本地商人之子,曾經與臣有舊。臣在永安時,他父子幫了臣不少。收複永安之後,便讓他做了臣的幕僚。此番帶他進京,也是想讓他長些見識。”
說完我推了杜敏一把:“還不快拜見陛下!”
激動的杜敏趕緊行禮:“杜敏叩見陛下!臣萬萬沒想到今日能見到陛下真容!臣出身偏遠,初次進京便得見天顔,此生無憾!”
“呵,杜敏是吧,你今年多大了?”
“臣今年四月剛滿二十歲!”
曹叡“哦”了一聲,笑道:“年紀這麼輕,便能做夏侯将軍的幕僚,想必将軍對你十分器重。你可要好好輔佐将軍。朕亦對你有所期待!”
杜敏激動得快哭了,語無倫次地謝恩。曹叡又對陳慶說了幾句慰勞的話,來到了關押李嚴父子的囚車前。
和李嚴一起被帶來洛陽的是他派去江陵的庶出次子李裕。他還有個嫡長子李豐,永安之戰前剛好被他派到别處去了,躲過一劫。
李嚴自從被帶出永安之後,一路上都不怎麼說話,大多數時間都閉着眼睛坐在囚車裡一動不動。隻是他内心郁悶,肉眼可見憔悴不少,頭發幾乎全白了。即便如此,我跟他說話,他除了對必要的事回答幾句,多半也是不搭理我的。我無可奈何,隻得随他去了。被我耍詐用計攻下城池、戰敗被俘,他心裡肯定不爽也肯定生氣,我這個罪魁禍首也沒什麼臉面去開導人家。
然而他一個征戰半生的老将,雖然落魄,威嚴猶在。面對曹叡,他炯炯有神的雙眼毫不示弱,滿頭白發和剛毅的面容更顯得氣勢十足,似乎有種輸人不能輸陣的執念。
曹叡微微一笑,朗聲開口:“這位便是李嚴将軍吧?久仰大名。朕聽聞李将軍早年跟随益州牧劉璋,智勇兼備,功勳卓著。效力于劉備之後,更是深得劉備器重,委以托孤重任,堪稱巴蜀棟梁。想不到有朝一日,能與将軍在洛陽相見。”
這番話倒是說得十分中聽,李嚴的神情略有緩和,也沒那麼緊繃着了,沉聲回應道:“大魏天子過獎了。李嚴隻是一介敗軍之将,沒什麼本事,客氣話就免了吧。技不如人,李嚴無話可說,如何處置,悉聽尊便!”
“将軍不必過謙。勝敗乃兵家常事,将軍也不必過于在意。從永安到洛陽,舟車勞頓,辛苦了将軍父子。既然到了洛陽,兩位将軍便安心住下來。來日方長,待安頓好了,朕再與兩位将軍從長計議吧。”
說罷揮了揮手,吩咐禁軍:“打開囚車,迎接兩位李将軍入城。”
禁軍動作很快,立刻有幾個人上前,打開兩輛囚車,為李嚴父子披上體面的外袍,并牽來了兩匹馬給他們。——顯然曹叡早就決定要這麼做,提前準備好了。李嚴父子受到禮遇,神情有所緩和,敵對的情緒沒有那麼明顯了。
該說的話都說了、該做的事都做了,曹叡轉過臉來吩咐我:“上馬吧,夏侯将軍。朕已吩咐禦廚備好酒宴,等你入席了!”
一句話,我便懂了他的意思,心裡暗搓搓地樂開了花,表面上還要裝的一本正經,行禮謝恩。見他有意等我,我識趣地跟上,保持在他身側半個馬身的距離,并騎入城。陳慶、杜敏和其他士兵,自然有相應的人去安排。以他們的身份,還沒有資格入宮赴宴。即便曹叡再怎麼寵幸我,也不會破例到這個程度。
入了城,又是另一番熱鬧景象。皇帝出宮是件大事,禁軍早早便開始清道、設防,附近的百姓一早便知道了。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人趕來圍觀。即便入城的大道被禁軍嚴密地警戒起來,外圍仍然擠滿了圍觀的人群。能夠見到天子的禦駕,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是件值得圍觀的稀罕事。
一路走來,歡呼聲猶如排山倒海。曹叡面帶微笑,顯然十分享受這樣的場面。自從他登基以來,政局平穩,施政平和,國家也沒遇到大的災害,百姓日子過得安穩,自然擁戴當權者。歡呼聲中,也夾雜着不少對我的喝彩和贊美,倒像是永安之戰的功勞都被算在我一個人頭上了。看來我在京城百姓中間,也是有那麼點人氣的。
越是接近皇宮,普通百姓越是無法靠近,歡呼聲漸漸被落在身後,我才悄聲對曹叡說:“陛下對臣,會不會恩寵過剩了?”
他也不看我,隻昂然回答:“有什麼要緊?朕就是要讓全天下的人看到朕對你的寵幸。”
我苦笑:“陛下是笃定天下人不會想歪?”
他瞥了我一眼:“朕都不在意,你在意什麼?難道永安之戰,不是你九死一生、親身涉險赢下來的?朕不過出城迎接、賜你一頓宮宴,算得了什麼?你安心就是。”
我内心感動不已,脫口而出:“有陛下這番心意,臣死亦無憾!”
“别。”他說,“朕可不許。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多陪陪朕吧。”
我脫口而出:“那還用說?隻要陛下不嫌棄,臣願日夜陪伴在陛下左右!”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暧昧至極,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