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并不是一座可以讓人放心對外的城池，我相信這一點，司馬懿和星寰都會與我觀點一緻。我們畢竟占據永安時間太短。

這座城池之前一直在巴蜀政權的實際掌控之下，劉璋之後又是劉備，甚至連劉備自己都隕落于此。永安是巴蜀通往下遊荊楚、吳越的門戶，蜀地掌權者無不重視。曆代的悉心經營之下，必然使得這座城對蜀地的向心力極強。

魏國攻占此城時日尚短，無論恩、威都尚未及推行。不像江陵，已經徹底染上了我的個人色彩，成了穩固的魏國前沿要塞。司馬懿的手腕當然比我高，但他也需要時間去施展。

可能這也是諸葛亮必須盡快發動反擊的原因，哪怕準備倉促、兵力不足。

我将自己的顧慮對星寰和盤托出，又說：“今天與司馬将軍會面時間太短，不及相談，不知城内備細如何。并且我也不知是否應該貿然詢問……”

“有何不可問？”星寰淡淡說，“永安是将軍拼死拿下的，皇帝陛下也将城池托付于你。若非這場戰事，将軍本該與司馬将軍名正言順地交割。問一句，又何妨？”

我讪笑：“說的也是。”

說到底還是我在司馬懿面前慫。他本來就氣場強大、不怒自威，我又因為提前了解曆史走向的緣故格外忌憚防備他，不由自主，就慫了。

星寰卻像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其實将軍也不用對司馬将軍那般小心翼翼。以将軍如今的戰功，無需在任何人面前心懷忌憚。”

我點頭：“有先生在，我何懼之有！不過我不敢問，也是擔心……萬一讓司馬将軍顔面無光呢？”

星寰看着我，掩口而笑。

我也笑了。在他面前我也不顧忌什麼，直言不諱：“以我今日粗略所見，城内情況并不好。百姓十分懼怕士兵，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偶有出門者，也是恨不得繞着我們這些人走，噤若寒蟬。——看來這‘威’，司馬懿是給他們立足了。”

星寰贊許地看着我：“将軍觀察細緻，予深感欣慰。”

“諸葛亮來勢洶洶，司馬懿可能也沒辦法，必須用高壓手腕震懾百姓、确保城内人心不散。”我輕歎一口氣，“換了是我，可能也要采取同樣的方式。”

“非常時期，自然需要非常的手腕。”星寰話鋒一轉，“不過司馬将軍已經幫将軍唱了黑臉，将軍再接手便會順利許多。将軍是該感謝他的。”

“那以先生高見，我是否需要主動前去與司馬将軍商議？”

“不必。”他笃定地回答，“就算将軍不去問，司馬将軍亦會來請。永安目前二将并立的局面略有些尴尬，将軍肯主動給司馬将軍面子，也是難得。”

我笑：“先生這會兒倒是誇獎我認慫是好事了？”

他也笑：“将軍向來如此，才會深得士兵、百姓、年輕後輩的景仰。隻是在前輩們面前，莫名總有幾分怯場，容易叫人看輕。”

我呵呵尬笑，又問起他為何叫我從京城要來那些物資，尤其是草藥，是否前線缺醫少藥。問了才想起，他也是剛到永安。城裡是否缺乏藥材，他應該也無從得知吧？

他搖頭說不是：“眼下尚且用不上。予叫将軍帶來，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行吧，那就是要我拭目以待的意思了。

我識趣地不再多問，忽然想起另一件要緊事：“對了，險些忘了一件大事，想要求先生幫忙看看。”

我從行囊當中翻找出柳奂交給我的兩顆丹藥，将其來曆告知星寰，求他幫我看看，能否甄别出藥的成分和安全性。

“求子這種事，看天地造化，也看命中緣分，即便神醫也有可能束手無策。這種來曆不明的丹藥吃下去，無效還是小事，就怕身體反受其害。”

我盡量把話說得委婉，實際上我就是怕丹藥中有毒。即便不是人為下毒，古人煉丹的常用原料水銀、朱砂什麼的也夠要命的。

星寰一改先前的輕松戲谑，面色沉靜下來——當然他本來就足夠沉靜——擡手拈起黃色的那枚丹藥，就着軍帳中的燈火仔細端詳片刻，放到鼻尖下嗅了嗅，又用舌頭輕輕舔了一下。

我緊張地看着他。黃色丹藥是男用的，他看過之後又拿起紅色那枚女用的，同樣是嗅聞之後輕輕舔舐。

能把舔舐這個動作做得如此清冷出塵，半點不帶凡塵俗氣的，我平生僅見星寰一人。

放下紅色丹藥，他再度擡眼看向我，神色凝重：“将軍和那位柳總管的預判沒有錯，确實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更緊張了：“會對人體有害麼？”

他沉默片刻，避開了核心問題：“有害無害，都已于事無補。子嗣一事乃皇家頭等大事，魏帝心病所在，難免糊塗。”

我心中苦澀。他不肯直說，真實情況說不定比我想的更糟糕。曹叡求子心切甚至已經有些走火入魔的苗頭了。

星寰看我一眼，輕歎一聲，安慰我：“将軍也不必太過擔心。誠如将軍所言，子嗣一事，天地造化、宿命因緣，強求不得。”

“我當然知道啊……”我低聲自語，沮喪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