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難以形容的臭味随着填土被掀開而沖了出來,讓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掩鼻子後退。那味道實在太沖了,像是生物體腐爛的味道和糞便排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即便是這片下了十多天的雨而到處充滿雨水、草木、泥土清新味道的樹林,也難以降低那股味道對活人的殺傷力。
我強忍着惡心,緊緊按住捂在口鼻上的手帕,湊到坑前看了一眼,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震撼。
火把的照射下,土坑裡橫七豎八堆滿了屍體,粗略看起來至少有二十具以上。屍體全都髒兮兮的,面容枯槁地佝偻着,一看就是病入膏肓。并且除了屍臭味之外,土坑内外彌漫着一股拉肚子的稀屎味和嘔吐物的酸腐味道。
我暴了幾句粗口,轉身走到一旁偷偷幹嘔了幾下,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好不容易進城在司馬懿那吃了兩口好飯好菜,險些給全部幹出來。我用盡了全身解數控制自己,才把今天的晚飯留在我的肚子裡。
挖土坑的還有點火把的士兵當中也有不少人幹嘔犯惡心,不過都不敢光明正大,一個個都偷偷摸摸地背着我。這些人跟我日子久了,都看出我蓄勢待發,怒氣正在凝聚,不想在這個時候撞在槍口上。
陳慶小聲對我說:“将軍,不止這一處土坑,類似的,總計有四五個。”
我頓時火冒三丈,大聲喝令士兵:“别站着了,繼續找、繼續挖!附近有新近填土的痕迹,統統給我挖出來!”
來得晚的筚紅棘恰在此時趕到,幹嘔了兩聲,大聲用他的荊民土話罵娘,問我:“這裡出了什麼事、夏侯稱?怎麼這麼臭?”
我沉着一張臉下令:“陳慶、筚紅棘,你們兩個帶人去請徐校尉和李校尉過來,我在這裡等着。”
兩人領命而去。不用我吩咐,星寰已經帶着兩個軍醫,指揮士兵從坑裡弄上來一具屍體,開始現場屍檢。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李正和徐頌腳前腳後到了,各自都隻帶了一個副将,被陳慶和筚紅棘分别簇擁着。我一看李正滿臉莫名,徐頌則難掩緊張,心裡更是笃定。
“假節”兩個字從我的腦海中飄過。出征前曹叡賜給我的節杖此刻正在我的中軍帳中。我暗中吩咐兩個貼身親兵去營帳裡取過來。
“不知夏侯将軍深夜叫我二人來此處,所為何事?”心裡沒有鬼的李正先開口了。
我沒有急于開口,盯着徐頌盯了半天,盯得他自己心裡也發憷,默默垂下頭,我才開口:“本将前些日子怎麼說的?陰雨連綿,濕氣濃重,軍營之中容易滋生疫病,請兩位校尉密切關注士兵的狀态,如有大疫之兆,定要立刻禀報給我或是軍師。這才不過幾日,便有人将我的話當作耳邊風,置若罔聞!連夜偷偷掩埋屍體于營外,是何原委?是何居心?徐校尉!你能給本将軍解釋一下麼?”
能看出徐頌有點心虛,但态度上還是生硬,強撐着回答我:“将軍多慮了。這些士兵是我營中傷病而死的,确實不假。這天天下雨的,營中士氣低落,要是被士兵看到死了這麼多人,對士氣不是更不利麼?我讓人趁夜掩埋,并沒有什麼不良居心!”
我大怒:“那你怎麼不讓軍醫瞧瞧為什麼原因突然死掉這麼多人?平白無故死的嗎!”
“有病有傷,死了就死了,哪有什麼原因?”徐頌瞪大了眼睛,無知到令人發指,我差點被他氣到背過氣去。
星寰适時來到我身邊,身後跟着兩名臉色煞白的軍醫,淺淺行了一禮:“将軍,予同兩名軍醫已經驗看了死因,乃是下痢而死。”
我聞言色變:“是痢疾?”
星寰凝重點頭,又用衆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娓娓言道:“所幸此病乃是剛剛起勢。立刻采取措施,消殺軍營、隔離病患、服用藥劑,予有把握能控制疫病蔓延。但,需要全軍上下聽從予的安排,絕不能陽奉陰違。”
我剛要點頭,徐頌竟然不知死活地蹦起來,指着星寰罵道:“你這狗屁軍師是什麼玩意啊!若果真是下痢,你還敢翻弄屍體?分明是血口噴人!”
星寰垂眼看他:“徐校尉,你覺得夏侯将軍年紀輕輕,為何官職、軍功皆在你之上?”
徐頌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我也沒想到星寰突然這麼說,愣了一下。
星寰清冷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傲然,看徐頌的眼神仿佛在看垃圾:“自然是因為夏侯将軍不僅見多識廣,更為人謙遜,從不輕視他人建言。”
我老臉一紅,被星寰當衆誇獎還是讓我有點不習慣的。卻見那人像是還不夠一樣,竟然對我微微笑了一下:“隻是夏侯将軍心軟的毛病,這許多年,長進不大。”
我瞥見不遠處,親兵小心翼翼地捧着節杖正在往這邊過來,明白了星寰的意思。
“本将軍此次南征,是受陛下所托,持節而來,希望兩位校尉都還記得。”
我緩緩說着,見兩人的臉色都變了,尤其是徐頌。
“持節者,可先斬後奏、斬殺違令将官。”我大聲說,“禁軍校尉徐頌,多次違抗軍令,将大軍安危、将士性命視作兒戲,置我大魏的國家利益于不顧,不殺不足以正軍紀,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