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地說:“子上當然是留在司馬将軍身邊更合适。要是從前,司馬将軍任職京城、坐鎮朝堂,子上向往軍旅生涯,跟着我有些新鮮。如今将軍出鎮一方,再沒理由留他在我這。”
司馬懿輕聲笑道:“叔權果然不願接這燙手山芋。”
我趕忙擺手:“沒有、沒有,萬萬沒有這個想法。若是将軍要子上留下,我自然是萬分歡迎的。子上作戰英勇、思慮缜密,是不可多得的助力,我怎會推脫不要?”
“再議吧。”司馬懿淡然道,“他還未曾向我開口,我也裝作不知,看他能憋到幾時。學習秘藥一事,暫時還是交給石苞。待我與他說了,叫他去城外軍營,屆時便勞煩叔權了。”
我拱手行禮:“不在話下。”
商議完畢,我倆又聊了些城中近況,司馬懿言語間流露出事情說完的意思,我便識趣地道别,複由親兵帶我返回昨夜留宿的客房。
由始至終,司馬懿并未提起向我索要馬鈞,令我感覺輕松不少。
司馬昭與星寰正在檐廊下探讨琴藝。
司馬家的二公子雖然武藝出衆、膽略過人,不折不扣是員骁将,然而出身擺在那裡,六藝并未荒廢。雖說不如兄長司馬師那麼風雅博學,琴棋書畫也都是樣樣精通的。
不過他的武将底色仍然讓他有些喜好與兄長不同。我站在院門口聽了一會,聽出他纏着星寰在教他《秦風》。
古曲《秦風》,會的人本就不多,精通者更是難得。我雖然會這首曲子,彈奏出來遠沒有星寰那般厚重的韻味。
司馬昭學得非常專注,壓根沒有注意到我回來了。星寰顯然注意到了,他也不說破,依舊專注指點琴藝。很快,司馬昭已經能夠彈奏第一節,連貫地彈了起來。
雖然聽起來生澀,指法音符卻一點都沒有錯。我聽完之後擡手鼓掌,這才令他注意到我的存在。
“叔權哥!你何時回來的?怎麼不出聲?”司馬昭一下彈起來,幾步蹦到我面前。
我看着在他身後悠然起身的星寰,笑着調侃:“就因為覺得再不出聲,你們可能會把這這首曲子學完,不得已,打斷了你們的雅興。”
司馬昭赧然:“是我不好,纏着星先生教我昨晚那首曲子,實在太失禮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彈得不錯。不過,我跟先生該回去了,餘下的部分,下回再請先生教你吧。”
司馬昭眨了眨眼睛,神态有些許的變化,問我:“叔權哥這就回營麼?”
“不然呢?”我笑着反問。朝廷诏書一天沒到,我和司馬懿一天沒有交接,這座永安城就是他的、不是我的。在别人的地盤死皮賴臉,有什麼意義呢?
司馬昭的異常隻持續了片刻,便恢複過來:“我送叔權哥和星先生出城吧。”
我沒有拒絕。這小子情緒不對勁,我自然是能看出來的。
我和星寰騎着來時的戰馬,司馬昭拒絕了親兵的跟随,跳上馬背與我并肩,不緊不慢往城外走去。
而星寰不知是不是有意,落在我們身後大約一個馬身的距離。
東拉西扯了一番,司馬昭終于問出了他想問的:“叔權哥,你與我父親何時交接?”
“自然是待朝廷的正式任命。”我回答。
他“哦”了一聲,又是片刻沉默,小心探問:“叔權哥,我父親……有沒有說起過我……要如何調動?”
我深深看向他。青年一臉期待,一雙明亮的眼睛誠摯地看着我,沒有陰謀詭計,也沒有狠辣野心。
我反問他:“你自己作何想法?”
他躊躇片刻,語氣卻很堅定:“我想留下,是不是會讓叔權哥感到為難?”
我不答,微微一笑:“這是你父子之間的事,我不便開口,也不便多說。你們父子商議吧。不論你們做何決定,我都會照單全收。”
司馬昭微微動容。
我心裡也下了一點決心,柔聲道:“子上,你于我而言,不啻于自家兄弟。隻是我夏侯稱無能,連親兄弟都保護不周,你也是知曉的。”
“沒這回事!”司馬昭激烈地駁斥,“義權的事,不是叔權哥的過錯!叔權哥也絕不是要對義權坐視不理,是不是?”
我含糊其辭地“嗯”了一聲,強調:“我的意思絕不是說,我會為了營救兄弟強行伐蜀。為将者,無論何時都不能因為一己之私,置國家大義、社稷安危于不顧,你切記!”
司馬昭凜然道:“司馬昭謹遵夏侯将軍教誨!”
這話一出,我心裡隐隐有預感,這孩子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大概是甩不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