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仗之後的日子其實很無聊。因為永安尚未正式交接，我的日常基本上沒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除了管好自己的軍營，我的大量時間花在考察周圍的地形上。

這座永安城雖然是我打下來的，但我在這裡停留的時間并不長，對它還不夠熟悉。結果兩場戰役下來，我還對周遭的山川地形一知半解。

這項工作由荜紅棘和奚英輪流陪伴我。他們兩人最擅長做這個。我帶着幾個機靈的親兵，背着木闆、草紙、炭筆，邊實地考察邊草繪周圍的地形圖，回去之後再一點點整理為正式的戰術地圖。

這是我個人的習慣。我的江陵城也是這樣，周圍有多少山包、溪谷、小路，我都了如指掌，并且準确地标記在我書房中的地圖上，有點類似于玩那種自己拓展地圖的遊戲。

原本這項工作應該是在正式接手永安之後再着手進行。目前情況特殊，我又有星寰這個穩固無比的“賢内助”，幫我處理各種瑣碎的日常軍務，空閑時間閑着也是閑着，便提前上來用以打發時間。

這天是難得的大晴天，天氣很好。荜紅棘帶着我和幾個親兵，一路爬上山頂，除了荜紅棘之外的其他人、包括我，都累得氣喘籲籲、汗流浃背。

我喘着粗氣抹汗，眺望四方，忍不住感歎：“登高果然望遠，古人誠不欺我！”

荜紅棘雖然沒出汗沒喘氣，深色的皮膚微微泛紅，一雙山鷹般銳利的眼睛也難得柔和了幾分，指着遠處的滾滾長江對我道：“這處是永安城外最高的山峰。沿着江水溯流而上，便是益州門戶。諸葛亮，就在那裡。”

我深深地望着陽光下銀緞一般的長江，沉聲回應：“我弟弟夏侯和，也在那裡。”

我和荜紅棘對視片刻，挪開視線，命令幾個親兵分散開來畫圖，三刻鐘内完成。親兵們早已熟門熟路，很快四散開始幹活。

我緩緩走到荜紅棘身前，擡手輕拍他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們兩人并肩而立，目光一齊望向遙遠的巴蜀腹地。我的心中回想起曆史上幾次伐蜀成功的案例，近有鄧艾、鐘會從伐蜀成功到二士争功，遠的有東晉桓溫伐蜀，都是我可以借鑒的經驗。而最理想的戰術，無疑是北宋讨伐後蜀。

假如我和司馬懿可以達成共識，他從漢中南下，我從永安西進，即便對手是諸葛亮，也并非毫無勝算，甚至可以說，勝負至少在五五開。

可對手畢竟是諸葛亮，所以我不确定司馬懿的決心有多大，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有足夠的智謀和能力去抗衡諸葛亮以及目前的蜀軍陣容。

這套戰術的變數實在有點大。目前的魏國朝廷畢竟與宋太祖那時候大不一樣，曹叡本人的決心是否堅定、司馬懿會不會陽奉陰違、甚至說朝廷的家底夠不夠豐厚、能不能支撐我的野心，都是我無法掌握的。

這些天，一個想法慢慢在我腦中浮現、成型，而我尚未同任何人商議。

“待朝廷的任命下來，正式接管永安、妥當安頓之後，我想去一趟益州成都。”我盯着荜紅棘的眼睛，輕聲問他：“屆時你可願意與我同行？”

荜紅棘沉聲回答：“你要我去哪，我便跟你去哪裡。”

我不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沒有，便笑了笑，輕拍他的肩：“好。這事先别對任何人說起，我還沒想好要帶幾個人去。但，或許有去無回，你再好好想想。你畢竟是一族之長。”

荜紅棘突兀地笑了：“你還是皇帝寵臣呢，不也從不退縮？夏侯稱，荜紅棘敬重你，因為你是條真漢子。”

能從赤誠坦率的異族首領口中聽到這樣的稱贊，我感到非常榮幸，腰杆也挺直了幾分。

荜紅棘收起笑容，又恢複成平日裡冷酷的模樣：“唯有一事，若我不複歸，勞煩你照料好我的族人。你待我們如同自己人，從未有過絲毫欺辱虐待，令我們在江陵與漢人百姓平起平坐，我與族人一直非常感謝你。”

“都是兄弟。”我誠懇地說，“假以時日，天下一統，普天之下的人都是一樣的。我不覺得身為漢人就比你們山民優越什麼。”

他凝視着我的眼睛，點了下頭。

我卻想起一事：“對了，過幾日司馬将軍那邊會派人過來跟馬鈞學習一段時間。你可願意跟在馬鈞身邊，幫我照應着些？”

他點頭：“你要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我内心十分感動，也十分慚愧。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兌現當年說服荜紅棘“棄暗投明”選擇我時做出的承諾，給他的族人提供更好的居住環境、物資補貼，允許他們自由出入江陵城，還在城内專門劃出一小塊區域幫助他們安家置業。

對我來說，這些蠻夷部族相當于“少數民族”，我并不覺得他們跟我們有什麼不同。

但我還是不得不承認，在物資不夠充沛、生存仍然艱難的古代，尤其是戰亂時期，不同族群對彼此的防範之心仍然是非常嚴重的。最基本的生存問題面前，怎麼可能要求人們對“外人”保持良善之心、分享本就捉襟見肘的物資呢？

這些年，因為有荜紅棘全然的信賴和支持，我才能在他的部族身上實現自己的一點點政治理念。雖說他和他的部族從我這裡也得到了相應的回饋，如果沒有他一開始的支持，我們可能也不會走到現在。

但他最想要的——為妹妹報仇、為充當炮灰的同伴讨公道，我卻遲遲未能兌現。

過了幾天，石苞如期而來，跟他一起來的竟然還有司馬昭。

司馬昭一見到我就聲明：“父親知道我跟來，但我跟父親表明，我不參與這事。我就是在城裡待得無聊，來找叔權哥玩的。”

我笑着罵他：“你這小子，就不知道留在城裡幫你父親處理軍務？司馬将軍身上還帶傷，戰後百廢待興，要處理的事情多如牛毛，你倒好，就知道跑來找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