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霭,撥不開的濃霧下人聲寥寥,鏡釋行回眸望了一眼榻邊安靜坐着的女君,眉心微斂,用隻有兩人聽見的聲音低問道:“暫時性遺忘?”
“嗯。”
面前站着的女君束發垂窕,微微颔首,點紅的眉眼平靜無瀾,一身素淨玄藍窄袖袍猶如夜幕下的大海,随風波蕩起浪花。
“我在人間遊曆多年,見過不少這樣的症狀,得此症者通常是魂識受到外界強烈的刺激,造成腦海記憶的混亂或丢失,甚至是癡傻瘋癫。”
聽完,鏡釋行再次回眸,像是在确定什麼,目光逐寸逐縷,看得小女君氣色逐漸紅潤,以手作扇,遮擋面容。
“她的魂魄,很完整。”良久,他回過頭定定道。
“既然魂魄完整,那隻剩下一種可能,她的頭腦先前是否受到過重擊?”辰宿真人托颌沉思了片刻後問道。
對方沒有說話,卻漸沉了臉色,她心下了然便不再追問,“想來就是因此才導緻她記憶混亂。”
“可有解法?”
“這種情況一般會随着時間推移慢慢恢複,不過你要是想讓她恢複的快些,可以對其施加适當刺激。”
話雖如此,但對于她來說,何種程度方為刺激,鏡釋行把握不定,亦不敢貿然嘗試。
午後,為答謝辰宿真人,安撫了小女君後,他便攜流雲飛下仙山。
長老殿仙像前跪着幾人,他揮指将斷臂重連,不等人反應過來就消失殿内。
部猙望着接好的胳膊,失而複得,忍不住跪地恸哭,五長老跪在她身旁,神情雖有幾分動容,但依舊握緊了手,将兩腮咬現。
“部逢,我說過,”辰宿真人轉過身,坐在大殿正中的飄木上,“莫要得罪仙人,若非我與他是舊交,又恰好能幫到他,你的弟子此生可就再也無法握劍了。”
五長老擰着眉心,擡頭皺道:“仙人又如何,不過一介男子,天界不收,人間不留,當初沒有真人相助,他早就被雷劫撕碎身體,成為孤魂野鬼四處飄蕩。”
見她不服,辰宿輕笑了一聲,“如你所說,天界不收,人間不留,他和孤魂野鬼沒有區别,可他是仙人,你用凡人那一套去規束仙人,對付仙人的弟子,可曾想過你的徒兒會被砍斷雙手,而你連反抗能力都沒有。”
“……”
許是感到羞惱,部逢長老閉上了嘴,飄木上的藍袍真人淡淡掃視底下衆人,開口道:“此次主謀是誰?”
跪在最前面的部猙擡頭道“是我”,同時,身後有一人扶身而起,音量遠勝她,輕易就将話語蓋過了去。
“是我舊傷複發,擔心完不成封雪令,故威脅旁人協助,以此消耗妙羽師妹的體力,部猙師妹隻是無意聽說,好心想幫我。”
“不,是我找人……”
一個罪人名頭争來争去,僵持不下時,辰宿真人嫌她們吵,揮袖道:“妙羽雖已經無事,但你們謀害同門,其心不淨,罰去落石洞思過一年,可有異議?”
作為昆侖宗的元尊長老,辰宿真人的地位不亞于仙人,甚至遠在仙人之上,無人敢有異議,就是有,也不敢在象征地位的飄木前反駁。
數日後,明鏡山上再起黑霧。
正興緻勃勃要出去練劍的小女君,被一雙手及時攔下,鏡釋行望着密不透氣的黑牆,心中默默推算,片刻後緊鎖眉心,“近來莫要出門,山中有人在渡劫。”
聞聲,小女君眼睛一亮,“在哪?我去看看。”
該說是預料中的話語,鏡釋行淺淺一笑,拉過她的手訓道:“不可,若你想溫習劍法,可以來靜室。”
“師甫原先說什麼都不肯放我進靜室,怎麼今天忽然松了口,還邀請我去?”小女君說話時,臉越湊越近,近到他能感覺到溫淺的呼吸,揚落在微垂的眼睫上。
“而且師甫……你最近的容貌怎麼愈發陰柔,跟變了個人似的。”
“……”
鏡釋行撫上了臉側,輕點摩挲道:“阿凝喜歡?”
她眨了眨眼,似是在認真思考,不等他反應,揚眉一笑,踮腳親在額間。
“喜歡,非常喜歡。”
震耳雷聲響徹雲峰,數道蒼茫海藍與猩紅交織的光柱夯入黑雲,砸在殿外石地上赫然一個洞坑,像是要把山都給鑽上孔。
此等駭人景象,吓得小女君原地竄跳,整個人跟個猴子似的挂在了“樹”上。
若在往常,鏡釋行一定會趕她下來,闆着臉說她以下犯上,再罰百石山石,今天也不知道怎的,非但沒有趕猴,甚至還抱着她往上掂了掂。
趴在肩膀上,玄凝總覺得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是哪裡或所以然。晚上淨身落榻,從窗外偷溜進來的電流穿過身體,她猛地爬起來,躲在了光下一隅。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醒來時,看見鏡釋行站在床邊,正要離去,大腦還未來得及思考,她便伸手拉住了他。
“師甫?你什麼時候出關了?”
他最近并未閉關,何來出關一說,想來是她再次混淆了記憶,鏡釋行無奈垂眸,将她的手放回薄褥裡,“剛剛。我已設下結界,你可以安心休息。”
顯然,她對他的話深信不疑,不僅點頭,還要再次抓住他的手撒嬌。
“師甫陪我。”
“……”
山海相搏,鏡釋行摁耐着浪潮,苦苦營造出一副無動于衷的神情,想要退後,她卻捧起他的手放于臉邊呢喃。
“有師甫在身邊,我會安心許多。”
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氣從柔光唇邊輕吐,手背被不依不饒的溫度包裹,在不絕雷聲中,牽引着心聲不斷闊朗,此山終不抵磅礴,陷落洶湧無邊的赤熱海域。
“睡吧,我陪你。”
枕上處處沾染有她的氣息,鏡釋行屏着呼吸,肢體不碰分毫,甚至連目光都不敢接觸。
因為一旦開了口,那夜的夢境就會如泉奔湧。
可他大抵是太久沒被她纏着冒犯,當刻意保持的距離被鑽進溫熱,鏡釋行束手無策的望着懷裡的人,耳尖在燈火映耀下愈發鮮豔。
身體的變化并非新奇,但懷中人似乎不這麼覺得,手無意在腰間向上滑動,最終落于胸脯輕按。
“我知道哪裡奇怪了,師甫你身子變得好軟,尤其這裡。”
起初還隻是摁觸,很快,那隻手逐漸放肆,鏡釋行實在縱容不下,捉住她的手腕喑澀道:“不要亂碰。”
她低低笑了兩聲,像是哄貓狗般撓了撓他的下巴,“師甫乖,讓我摸摸。”
“……”
昆侖朔雪間,也就唯有她膽大包天,敢對仙人出言不遜。
窗外紅紫交加,身側人即便是睡着了,手還放在胸前,鏡釋行撐身小心挪動,将人重新攬入懷中。
早在初見時,他抱着她穿過雪虐風饕,從此,凜風橫渡春,朔陰自難凄。
縱容了她一次,便有千千萬萬次。
數日來的相伴長眠,使得陰柔臉龐平添了幾絲餍足,鏡釋行沉默地望着水面倒影,手指撫上腰間系帶,解開時,松衣散落了一地,銀白發梢在腿膝彎處輕撓酥癢。
微微掀起波瀾的水面,碩美身形踩着玉石台階緩步,寒水沒過白皙修長的小腿,夾雜弱水的刺骨重力争先恐後地湧上,每向前一步,都極其消耗體力。
仙人臉上始終雲淡風輕,仿佛這些重力是微不足道的鴻羽,輕輕落在肩膀,将眉心的仙赭點亮,最終帶着柔軟身軀,落于水底,如散開的蒲公英。
水聲靜谧,不知過去了多久,阖眸屏息的仙人被金光托舉,緩緩浮出水面。
光芒之下,混沌歸一。
聳山平緩,蓮心幽閉,柔美面容也恢複往常棱角,鏡釋行略滿意地轉過身,朝着岸邊走去。
弓足站在玉台上,施訣烘幹身上的水痕,想要穿衣披戴時,他卻驟然愣在原地。
原先落在地上的衣物不知幾時沒了蹤影,鏡釋行下意識退回到水中,望着岸邊細細聽察。
弱水能隔絕一切聲音,聽感雖受到水霧阻隔,卻依然清晰聽見東南角落疑似挪動腳步的鬼祟動靜。
指尖并攏,幾隻金光幻化的飛鳥朝着角落飛去,沒一會,柱子後面便傳來一聲叫喊。
“等等,别叼我頭發,痛——”
飛鳥聽不懂人話,銜着發絲衣角将“偷衣賊”緝拿歸案,小賊認錯倒是挺快,見到人立馬道:“師甫我錯了。”
說完,不加掩飾的餘光不斷徘徊,将失主露在外面的胸膛,沿路悉數看了遍。
“……”
眼看半空中的小女君雙頰逐漸漲紅,鏡釋行沉氣搖頭,揮手将人送回了岸邊才遣散飛鳥。
得了自由,玄凝咧着嘴角,揉着發疼的頭皮抱怨道:“壞鳥,真會挑地方下嘴。”
也不知道偷拿衣物和叼人頭發相比,究竟誰更壞。
鏡釋行重新坐回水中,沉水沒過肩膀,也将半截長發再次沾濕,擡眼時,對方正饒有興緻的打量着他。
“哎呀,師甫好小氣。”
她眼一眯,黠光爍爍,蹲在他眼前笑道:“師甫可曾聽說過織郎仙的故事?”
相傳民間有一位善于織衣的俏郎君,織出來的衣物不僅漂亮好看,甚至有救死扶傷的能力,久而久之,當地的百姓便稱他為織郎仙,不僅修砌了仙像,還建了座廟宇供奉。
很快,織郎仙的盛名遠揚,不僅百姓前來求衣,就連朝廷官員、王親貴族都派人前來求衣,而織衣需要花上數日時間,供不應求,織郎仙為了滿足每一個願求,就将自己鎖在屋子裡沒日沒夜的織衣,結果衣裳還沒織完,眼睛卻不幸瞎了。
講述時,她的手明目張膽地撫上了他的眼角,輕輕摩挲,好像他就是故事中的織郎仙,此刻目不能視。
“瞎了眼的織郎仙再也織不出漂亮衣裳,百姓推翻了廟宇,砸碎了仙像,将他驅逐在外。可憐的織郎仙從此風餐露宿,流落荒野,即便尋求幫助,那些曾經被他幫過的人卻無一出手援助。”
屢屢遭拒,心灰意冷的織郎仙來到河邊,打算沉河自盡時,周圍忽然有女君喊住他,“你一身赤|裸來此世上,如今怎要帶着衣物和一身喪氣走。”
話語間似是在勸說他不要糟蹋生命,但織郎仙哪裡聽得進去,當即脫下了衣物放在岸邊,轉身朝着奔流河水走去。
她停在了此處,鏡釋行聽得格外認真,連她的手何時在耳廓邊撫摸都沒注意到,“後來呢?”
“師甫,你不冷嗎?”她話鋒一轉,沒有接着他的問題回答,反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問道。
“不……”
“冷”字還未出口,鏡釋行陡然繃緊了身子,驚詫地望着撲來的身影,想要制止的手,也被人扣緊按在了掌心。
身影落于水中,浪花如絮雪,蕩起一層層波瀾,不出片刻,一道身影從水面猛地探出,長而潔白的後頸上一雙手緊緊擁摟。
鏡釋行皺眉将懷中人放到岸上,剛想訓責,看到她面色蒼白,渾身顫抖,連呼吸都極其困難,卻還是鎖着他的脖頸不放,便隻輕輕喃了一聲。
“胡鬧。”
彙入弱水的寒潭,豈是她凡人之軀所能承受的。
他拿了件禦寒的外袍披在她身上,發梢的水滴順着胸前滑落,鏡釋行全然不顧自己還在水裡,随手撿起岸邊的輕薄衫衣穿上,俯身擁住了一直牢牢禁锢他的人。
溫火訣的光芒籠罩着周身每一寸寒意,他小心控制着仙力,生怕寒熱交替,邪氣沖撞,教她難受,即便他如今上半身正曆經久違的滾燙,下身卻因弱水的阻隔,依舊寒冷如冰。
“師甫……”
置身冰火兩重,當有氣無力的呢喃傳入耳中,鏡釋行微微側首,撫摸着她的長發問道:“好些了嗎?”
她好像沒有聽到問話,反而自顧自地呢喃道:“後來,女子救下了織郎仙,帶他尋遍了世間所有神醫,卻還是沒有治好他的眼睛。”
“嗯,然後呢?”
“然後……”
玄凝微微掙脫了他的懷抱,迎着他無措詫異的目光,徐徐說道:“織郎仙并未覺得沮喪,但女子認為自己看光了他的身子,說什麼都要負責到底,便又開始尋醫問藥。”
一次次無功而返,織郎仙覺察到女子心情沮喪,便織了件衣裳,想要等女子回來送給她,哄她高興。
這一等,便是數十天。
織郎仙萬分焦急,出門一打聽,說是女子上山尋藥,失足跌落,摔得面目全非,連屍骨都被野獸叼去了一半。
竟是這樣的結局……鏡釋行心中不是滋味,剛要開口,卻被她的手指抵住了唇,“還沒講完。”
織郎仙終日以淚洗面,最後受不了打擊,選擇了服毒自盡。
而當他躺在與女子初遇時的河邊等待死亡時,身後卻忽然傳來女子的呼喊,起初他以為是毒藥發作帶來的幻覺,但聲音越來越近,他看見女子急切的面龐時,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毒藥發作,織郎仙痛不欲生,懇求愛人幫他解脫,女子不忍見他痛苦,隻好親手送愛人上路。”
說到句尾,她的手悄然握住了他的脖頸,鏡釋行垂眸望着那雙手,被鉗制的喉結滑動,喑啞道:“所以,你講這個故事的目的是什麼?”
額心相抵,玄凝笑了笑,“我是想說……我會負責的。”
滾燙的臉頰因她的靠近變得更加熾熱,鏡釋行反應過來時,恨不得潛入水中避而不見,但他被她握着脖子,隻能颦眉道:“不用。”
“那可不行,既然師甫被我看光了,不如跟我一起下山回家……”話語戛然而止,她的神情愣怔,口中不斷喃喃道:“下山……下山……”
“我好像……該下山的……”
那是心底揮之不去的恐懼,鏡釋行渾身僵硬,望着她皺眉茫然的模樣,猛地地将人擁在懷中,用帶着力度的溫暖,試圖打斷她的回憶。
“你說的,你會負責。”
“那就留在我身邊,好嗎?”
不要想起來,不要漠視他,不要留他一人在雷暴中,為看不見的仙途苟延殘喘。
一滴眼淚悄然滴落,緊接着,止不住的漣漣淚水劃過臉側,沾濕了烘幹的肩膀,将她的神思喚回懷中。
“師甫?你怎麼哭了?”
手在後背輕拍着,鏡釋行漸漸止了淚水,無意識蹭了蹭她的頸窩,道:“有些冷,我們回去。”
“好啊。”玄凝擡頭望着倒懸的石筍,眼底充斥的迷霧快要将她吞噬殆盡。
她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
天劫已經持續了一月,太陽無法穿透黑雲,明鏡山上像是陷入了永夜,連小貓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趴在案邊一動不動。
鏡釋行一進來就看見人倒貓癱的場面,不禁彎了嘴角,隔着幾步的距離問道:“阿凝今天想吃什麼?”
桌案上的女君默默舉起手,左右擺了擺,一旁的小貓也跟着晃了晃尾巴,“不吃了,沒胃口。”
她每次都這麼說,到了晚上又開始纏着他要吃食。鏡釋行正思索着山上還有什麼,一隻小貓趁其不備,悄然靠近,玩着腰間玉佩垂落下來的流蘇。
“皮牙子,說了多少次你阿媫對貓毛過敏,離他遠些。”
被喚作“皮牙子”的小貓不情願地被人抱在臂彎,用叫聲反抗着女君的威壓。
“委屈也不行,你看看你的毛,飛的到處都是。”玄凝一把抓住面前飛向他的貓毛,手一落下,那張好看的臉上,神情變得極為複雜。
“你……想起來了?”
她狐疑的目光在他臉上晾了片刻,“想起來?我有忘記什麼嗎?”
雷電穿不透的金色結界,身影緩緩走出,迎着千萬瞬頃的熾烈光芒,找到了盤坐在後山祭壇的藍袍女君。
“真人喚我來有何事?”
雷電錘煉的軀體近乎破碎,辰宿真人回眸時,一頭白發開始化作星星沉霭,臉上的皮膚也都如土屑剝落。
“神天,賜允我飛升。”
他并未吃驚,隻是眸中黯然喃道:“你也要走。”
“釋行,昆侖宗是我半生心血,也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看在你我曾經師徒一場的份上,請繼續護佑她們,直到……”
嘴邊的話還未說完,一道光柱直直将肉身碾碎,化作萬千星辰消逝在空中。
黑雲漸褪,石闆上的塵埃被風吹散,鏡釋行擡眸凝望着光柱離去的方向,嘴角不覺地露出一抹諷笑。
一個飛升居神宮,一個下山居喧嚣。
“那我呢?”
蕭瑟風中,無人回答。
當他提着食盒回到聽雪檐下,屋中幾聲急促腳步,來人見到他後,慌張的神情瞬間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滿心滿眼的歡喜。
“師甫!”
鏡釋行擡手擁住了飛撲而來的人,聽她念道:“師甫你去哪了?我一醒來到處找不見你,師甫又告誡我不能出門,可把我焦急壞了。”
指間在烏黑長發上順滑,他抱着她柔聲哄道:“怕你餓着,去宗門給你找了些吃食。”
“那師甫總該跟我說一聲,不知道我會擔心你嗎?”
小女君氣鼓鼓的瞪着他,使得心中泛起的浪濤,一浪比一浪酸澀。
他走前,分明與她說過。
半晌,鏡釋行輕聲道:“抱歉,下次不會了。”
她拼湊出過往,卻無比殘忍的,将當下遺忘。
睡前,她還在不依不饒地纏身入懷,而到了後半夜,她一腳蹬開了被褥,質問他為何與她同枕共眠,用不知從何聽來的陌生詞彙,叱問他是否有娈童之好。
鏡釋行被氣的冷了臉色,若他真有娈童之好,她先前百般撩撥豈不為娈舅之好。
所想一及出口,心中已是後悔萬分。
女君愣了愣,罵了一聲髒字,指着門邊道:“滾,你給我滾!”
如她所願,鏡釋行躲到靜室,一晃就是三天,期間哪怕是小女君在門外敲門,他也不曾出聲搭理。
他想不通,究竟是哪一段記憶,讓她的行為言語猶如二人。
入了夜,靜室石門忽然打開,鏡釋行神色慌張,踩着流雲直飛半山腰,将一抹昏黃身影擁入懷中,“你去哪?”
“師甫?你不是在閉關嗎,怎麼出來了?”小女君回過身,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聞聲,鏡釋行松了口氣,拿過她手中的燈籠,蹲身問道:“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我想去宗門,找師姐借樣東西。”
有什麼東西需要她半夜下山去借,他斂眉問道:“是什麼東西,我去問問看。”
“月事袴。”
“?”
小女君笑的放肆,三步兩跨跑上了台階,站在上面向下望道:“既然師甫這麼熱心,那我就回去等師甫送來,記住,我不要純棉的,要絨毛漿的。”
“……”
她就這麼走了。
宗門後山是一衆弟子以及長老休息的地方,明月下,放月長老正坐在窗邊閉目養神,一陣清風拂面,她睜眼望着窗外飄拂的白衣,不禁疑惑道:“鏡尊?”
淡定如仙人,等他面無表情地問完,放月長老想笑又不敢笑,隻好趁着轉身翻找的功夫,偷偷低笑。
“……”鏡釋行不是很想承認,但他的确全都聽見了。
“藥門制作的不比城中樣式新穎,不過勝在适合習武之人,鏡尊都拿去給她好了。”
他匆匆道了謝,捧着紅木盒一路又飛回了山上,屋内有水聲,他停步在門口小心翼翼敲門道:“阿凝?”
腳步聲有些慌亂,開門時,鏡釋行隻瞄了一眼,便阖眸道:“你衣帶沒系。”
“量你也不敢亂看。”
又變回去了。
照此情況下去,距離她完全恢複的那天,應該不遠了。
他轉身融入寂寥月色,數日來的困擾如洪水壓在心頭,終不得解釋。
為何辰宿真人扛過了天劫得以飛升,而他卻無法得道,難道就因為他是男子,又不肯受神天陰福?
為何雷劫之後她的态度截然相反,是怨他沒能護好她,還是他做了什麼錯事,使她厭煩。
前者的答案,他無處可尋,但後者……鏡釋行定住腳步,轉身快步走到虛掩的門前,推門而入。
“你先前為何糾纏我?”
屏風後的身影定格在原地,他掐着手心繼續問道:“那日是我沒能及時察覺你靠近,又因靈蝶害你卷入其中,你怨我也無可厚非,但為何你醒來後,對我……漠然又輕蔑。”
“說要留在仙山與我共修的是你,說仙道危然下山歸家的是你,說般配的是你,說後悔靠近的也是你……”
人心,當真可以變幻的如此之快嗎。
“阿凝你說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那他要怎麼做才能留住她。
燭影搖晃,身影立于屏風後紋絲不動,鏡釋行忍不住靠近了一步,“你若想家,我可以送你回去;你若覺得修行苦危,我可以将修為全數渡你,省去百年漫長。阿凝,隻要你想,我可以跟你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
哪怕是為棋幹涉人間事,堕去一身仙力,他亦無悔。
良久的沉默,身影低頭冷聲道:“鏡釋行,我現在不想與你讨論這些事情,夜色已深,我要休息了,請你出去。”
“……”
昏暗的燭光将他的面龐劃分出了陰陽兩岸,但哪怕置于明亮,那隻映着淺金紋路的眸子逐漸黯淡,轉身時,如同仙赭的紅色劃過銀色汪洋,轉瞬即逝。
第二月,她恢複了所有記憶,除了失去記憶的那段記憶。
第二年的論劍大會上,她蒙眼上台,比試了三天三夜,風光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