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正午,薄霧淺淺暈着金輪光邊,淋過冬雨的梧桐枝頭稀疏,待來年春雷更疊鵝黃葉,再把焦桐絲弦添苒香。
陽光透過窗戶灑下幾縷金彩,溫潤一晌珠簾翠屏。泛紅指尖穿過墜玉腰帶,玉環擦出叮叮清脆,如清泉落了月色,瑩光漫漫又惬意。
解玉帶的人卻絲毫不敢放松,好不容易在女君的好心提示下解開了繁瑣玉帶,哪知褪去外袍後,裡衣上還穿有盤扣軟甲。
棠宋羽一時束手無策,隻好又擡眸求助,玄凝忍着笑意,握着他的手循着腰線向上,“蟬甲仿制軍中鎖子甲,穿戴也簡便許多,你隻需把側邊扣子解開,像這樣。”
指間拈着銀扣,她使了巧勁,隻輕輕一扭便解開。
“會了嗎?”
“嗯。 ”
見他點頭,玄凝松開手,“那你來吧。”
“嗯……”
又是一陣窸窣聲,蟬甲被脫落至一旁平整擺放,見他還要解開裡衣,玄凝摁住笑道:“你想凍死我?”
屋内并未燃炭盆,她就算是習武,也扛不住陰寒侵體,他未免緊繃過頭,忘了這是何季。
聞聲,棠宋羽拿起一旁懸挂的婚袍,小心翼翼披穿上後,又将玉帶重系。最後一聲環扣落地,他擡眸望着她,“哪裡舍得。”
“……”
見她神情訝異,一副見鬼了的模樣,棠宋羽不自然地紅了耳朵,微微咳了一聲嗓,“殿下不去照鏡子嗎?”
“鏡子自然是要照的,不過畫師……”玄凝勾起他的下颏,眯眼打量,“你可要藏好漂亮尾巴,别被其她人發現了。”
“尾巴?”
“是啊。這裡……”她點了點心口,“開屏了。”
玄凝說完便笑着轉去衣鏡,不察身後人神情迅速暗淡,還喚着“畫師”,“你覺得從後面看合身嗎?”
“合身。”
“那……你覺得好看嗎?”
“好看。”
“你是在敷衍我嗎?”
他答的過于不假思索,玄凝問完轉過身,卻見棠宋羽站在身後,用泛紅了的雙眸,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
“那我要如何回答,殿下才不會覺得敷衍。”
“難道要我放下一切廉恥,要我毫無保留,要我溫恭順從,你才會心悅,才會……垂憐愛我。”
内心喧嚣的話語快要将他淹沒窒息。棠宋羽攥着手心,搖頭道:“沒有,殿下很适合紅色。”
“哪裡,你可比我更适合穿紅裳。”
“……”
他眸中閃過驚愕,玄凝倏爾一愣,連忙上前道:“我不是故意……”
“嗯。”
棠宋羽躲開了她的手,“知道。”
“知道為何還躲開?”
玄凝堅持抓住手臂,不讓他後退。
“放開。”
那聲語氣與她平時發号施令大同小異,玄凝不敢置信問道:“你是在命令我嗎?”
棠宋羽擰眉抓住她的手,“請殿下、放開我。”
“我若不放呢?你想怎麼樣,還想和上次那般裁斷頭發嗎?還是打算利用我的愧疚,讓我再次侍奉?”
她情緒激動,聲音也漸漸大了些,門外候着的男侍聽見了,忙笑着請成衣匠去前廳喝杯熱茶,稍作歇息。
腳步聲遠去,屋内死一般的沉寂,棠宋羽垂着頭,過了許久才低低笑道:“是,我利用殿下心中之愧,隻為獲得垂憐。”
話說出口便不可收回,玄凝有些懊惱地望着袍袖上的圖案,正斟酌着話語,手上忽而一涼,棠宋羽放開了她,轉身道:“殿下不也是利用我,達到自己的目的了嗎。”
“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他冷冷瞥了過來,“隻是想提醒殿下,讓殿下愧疚罷了。”
“然後呢,你想得到什麼?我的垂憐?”
棠宋羽别開了視線,身後人逐漸靠近,湊身低語道:“畫師若想要垂憐,我現在就可以滿足你。”
“……”
她的手順着腰肢緩緩向下,棠宋羽垂眸握住了她的手,始終沉默不語,這讓玄凝更加拿不準,隻得單手擁住了他好聲哄道:“我真不是故意,小君夫就原諒我一回吧。”
“我知道。”
“好好,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小君夫寬宏大量,就不要與我計較了。”
她一口一個“小君夫”的叫着,身前人卻像是尊石像紋絲不動,一語不發,教人嘴皮子都磨破。
就在玄凝覺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想要松開他時,棠宋羽卻倏忽抓住她的手不放。
“殿下,我累了。”
“你是指……?”
有了先前那次“我冷”的教訓,玄凝很難不去猜想,他此句話是否涵蓋了另外的意思。
“請殿下自行更衣。”
說完,棠宋羽毫不客氣放開她的手,徑直走出了内室,留下玄凝一人望着身影怔神。
不一會兒功夫,吵鬧的窸窣聲傳到耳畔,棠宋羽坐在榻上,手裡捧着書冊,臉上神情淡若青石,哪怕她頭也不回摔門離去,也無動于衷。
隻是那撚着書角的手,在門嘭然關上時,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