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真的太像了。
他連生氣的模樣都像極了棠宋羽。
不,不是像,是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女娲看了都要歎聲心靈手巧,技不如人。
薩耶雖擅長近戰與騎射,但正如他的弓箭遠勝她一般,與之近戰,他完全不是對手。眼看她東躲西躲,跟逗狗似的隻躲閃不還手,他羞惱紅了耳尖,轉身就要撤跑。
玄凝蹬身撲了上去,抓着他的頭發問:“你想去哪啊薩耶?指環不要了?”
美人被抓疼了,回手又是一記揮刀。
刀刃貼着鼻尖劃過,她不惱反而笑道:“這就是滄靈水土養出來的美人嗎,真辣。”
薩耶聽懂了半句,又是滿眼惱羞,不顧撕裂的傷口轉身就要沖進懷安河。
“啧。”玄凝皺眉咋舌,指着河面命令道:
“薩摩耶,上!”
“嗷喔!”
一直在旁邊觀戰的小白狼興奮地撲進水中,咬着薩耶的衣角不松,玄凝也追到河裡,抓着衣袍往回拉拽。
“我們真的不用上去幫忙嗎?”
岸邊的玄家軍望向天蜻,卻見她一直揉着眼睛,關切問道:“怎麼了?可是吹進了塵沙?”
望着河邊被打暈抱上來的男子,天蜻放下手,全然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打我一下。”
“啊?”
玄家軍吞吞吐吐地不肯答應,天蜻隻好自己掐了自己一下,下手頗為用力,疼得她嘶聲嘀咕,“長得也未免太像了……”
小白狼渾身濕淋淋的,跟在身後不停甩着水珠,玄凝将人抱到營帳門口,猶豫了下又轉身走進了旁邊營帳。
“我家美人臨走前交代了,不準别的男子進我的營帳,所以就委屈神旦在這裡待上一陣子。”
薩耶颦蹙着眉心,似要醒來的模樣,玄凝坐在床邊觀察了一會兒,直到眉間歸于平靜,她才上手解開他的衣領。
脖頸上的傷口已然結痂,周圍淨是凹凸不平的瘢痕,被刺骨河水剮的更加泛紅,玄凝撫摸着那道淺顯胭紅,一晌低眸苦笑。
“我竟然還在妄想,你就是他。”
他的頸邊沒有紅繩,更沒有她的長命石。
隻有額間的神紋,在她轉身離去時,微微泛着光芒。
“殿下,那是世……”
一走出帳篷,候着的天蜻立馬上前詢問,她不敢下定結論,話才問到一半就被制止。
“他不是。”
玄凝望着遠處被捕撈上來的人,揉碎了眉眼間黯淡作夜天。
“他傷口裂開了,讓軍醫來處理一下。”
“既然不是,殿下為何還要讓他住進營帳,在意他的傷勢,難道就因為那張臉,殿下就能忘記他的身份,忘記滄靈軍是怎麼殺死我們的同胞嗎?”
“……我沒有忘。”
剛經曆的一場堪稱屠殺的勝利,玄凝心中波瀾難定,面對她人眼中閃爍的仇恨,卻也隻能掩藏在萬千浮藻下。
“他是滄靈神旦,血液可入藥。”
她留下一個背影,天蜻懊惱地握着劍柄,追上去道:“殿下,我剛剛不是故意……”
“嗯,去吧。”
冰冷的目光明明沒有落在身上,隔着一人距離,天蜻還是切實感受到了寒意。
“是……”
薩耶醒來時,帳内無一人看守。
肩膀上的傷口被人重新包紮了,用的藥,是他記憶中,曾在她身上聞過的氣味。
遠處似有金鈴敲響,薩耶走出了營帳,五彩風幡映眼,他的腳步,在目光觸及的那一刻,停駐在原地。
不知停頓為何,所思為何,侯在帳外的玄凝盯着他的背影,冷不防開口道:“不跑嗎?”
薩耶像是聽不到她的話一樣,嘴裡念了幾句滄靈語言,朝着風幡的方向跪了下來。
手捧心口,神紋親吻大地,舉目含光。
一次又一次,他跪的虔誠,清晨的光芒灑在身上,與周身淡薄白霧模糊了棱角輪廓,如夢如幻,如傳承千年的壁畫上,受世人供奉的神巫。
玄凝冷笑着抓住衣領,将人跪伏的頭顱強行擡起,“這也是神旦的職責?見到巫幡就下跪。”
對上她的目光,薩耶皺眉擡手,想要觸碰她的眉心,卻因她後退的動作,凝滞在半空。
“做什麼?”
她警惕心比過往還要多出幾分,薩耶放下手猶豫道:“你眉間,有不詳的氣息。”
“原來神旦還能幫人看吉兇災厄。”玄凝半蹲下身,在他臉上來回打量,“我倒是覺得,神旦眉宇間的不詳氣息更加濃厚,可能是因為……沒洗臉。”
調侃的話語并沒能舒緩他眉間的起伏,反而讓他愈發大膽,抓住她的手就想湊近。
看來這滄靈水土養出來的美人,不僅下手利落,連行為都更加主動。
他執意如此,玄凝掙開了他的手,起身道:“你有這個功夫關心别人,不如關心一下你自己。”
想到他的手臂,玄凝并沒有用太大力氣,卻也察覺他眉眼間轉瞬而過的痛苦神色。
“被割去那麼多血,不覺得頭暈體虛嗎。”
“習慣了。”
薩耶站起身,毫無血色的臉上,是天上薄雲,看似不經風吹日曬,卻也曾照山川日月,予凜冬一盞熾烈渾濁。
那雙眸眼淡如山澗溪流,仿佛除了萬物,再無它法。
不一樣。
身體與精神上的一切的疼痛,被囊括為一句習慣,棠宋羽做不到,更沒有這樣看淡世間諸象的眼神。
“你真的是……”
玄凝自嘲一笑,便沒了下文,轉身時,薩耶小心撚住了她的袖擺,問道:“她們呢?”
“死了。”
“你騙我。”
“我聽說過重明鳥的事迹,你們不會屠殺戰俘。”
他的語氣笃定,眼中倒多出一絲試探,玄凝低頭望着那撚着衣角的兩指,那個指環他應該戴了許久,以至于中指間存在明顯的色差。
“那你們滄靈呢,會如何對待戰俘?”
“……”
他不說話,玄凝心中默認,“那就是全殺了。”
她回眸冷笑道:“比起相信道聽途說的過時言論 ,神旦大人該為自己還活着感到慶幸。”
薩耶還想問詢,卻見她手一揮,随之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人,将冰涼的鐵環铐戴在他的脖子上。
“老實點,回去。”
鐵鍊搖搖晃晃,聲音清脆的像是碎玉雨滴。
“玄凝。”
薩耶停在門帳前,轉頭喚了她的姓名。
“我留下,放她們走。”
她沒有停下腳步,連回眸都不曾。薩耶默默收回了視線,帳中殘留一絲腥風羅香,與她身上的氣息,相似十分。
倒是……
有将他的話記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