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
昱昱人間,又是一年新雪降。
夜來檐燈照黃昏,旋旋飛輕雪。椒花曛房暖,素衣不知寒,輕踩鴛鴦,過梅屏,再踏梨花罩,憑欄窺天機。
绛紫重重沉雲霧,觀天色難見玉衡,棠宋羽握緊了胸口長命玉石,回頭時,月勾皎紅,點點碎香榭。
“你說,為何有些人對待他人寬和諒解,憐憫大度,對待親近之人,卻偏偏不肯原諒,施憐半點。”
他鮮少發問,每次發問都是些無頭無尾的問題。
聞見動靜趕來的吳關揉着昏沉的眼皮,想也未想的脫口答道:“正因是親近之人,才會難以原諒。”
“為何?”
“别人再犯錯,再言行傷人,終究隻是腦子裡的一塊石子,看見了踢開,看不見也就罷了。若是親近之人犯了錯,傷了人,那便是心上一道豁口,回回看見回回疼。就是日後結了痂,稍有不慎也會被再次揭開,再難好了。”
狐疑的眼珠滴溜溜地轉來轉去,見他低眉若有所思,吳關打了打哈欠,忍不住問道:“夫人,你是做了什麼錯事,怕世子殿下知道後不肯原諒你嗎?”
雖年歲而漸開鋒芒的臉上瞬間凝固,像是一尊無悲無喜神像,雖無甚情緒,話語卻逼得人心生畏懼。
“你近來說話,愈發沒了分寸。”
冷聲催得腦子瞬間清醒了幾分,意識到自己失言,吳關跪下忙道:“小的一時失口,胡言亂語,請夫人責罰。”
“責罰?你斷定我不會責罰你,才敢請罰罷了。”
腳步無聲,若隐若現的足尖停在面前,吳關一擡頭,美人赤腿站在身前,朝他遞來了手:“起來吧。”
“多謝夫人……”
吳關實在制止不住自己亂瞟的眼睛,正上下反複打量,棠宋羽注意到他的目光,擡手解下了烏金發帶,有了青絲遮掩,他才徐徐轉身,走向還未作完的畫旁。
“夫人,新雪寒骨,你的腿無事嗎?”
“夢見了惱人的髒東西,眼下身燥多津,正需要涼快。”
又是髒東西,吳關心中直犯嘀咕,這髒東西怎麼一點眼力見也沒有,纏了一個月還不肯走。
他雖說需要涼快,吳關還是細心地拿來了披襖,走到身後時,棠宋羽忽而開口道:“明日母君會來探望,你記得吩咐後堂,煎秋季新茶,備上清淡甜口的果子。”
“夫人怎麼知道莊主明日會來?”
“明日,是世子殿下的生辰。”
吳關猛拍腦袋,“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
“世子殿下不在莊中,沒有人忙碌籌備,忘了也便忘了。”
再者,記得又能如何,徒然給自己找怨氣受。
棠宋羽看着畫上的女君,端起筆,半天未落,最後冷哼甩袖,重新躺回了溫暖床帳裡,唇落喃喃道:“既然有他,便無需我。”
翌日晌午,玄莊主親自帶着縫制好的冬衣,上門關懷了。
“聽聞你近來晚上,總是會被夢境打攪,這個香囊裡裝了些安神藥材,放于枕下,興許可以幫你解此煩憂。”
怕他在意,玄遙特地添上了一句:“香囊是用裁衣的剩料制成的,一式兩對,你和阿凝都有。”
“謝母君。”
煎好的新茶再經熱水濾泡,傾倒時,氤氲的霧氣裡,散發出陣陣清香,玄遙聞着,知道他将自己平日裡喝茶的喜好記住了,也并不提及,隻挂着淺淡的笑容,扶腕袖端起了茶盞,放到唇邊呼着。
新雪斷斷續續下了一夜,院中積雪單薄,像是勾了一層芡粉,風一吹,枝頭銀屑飄灑,落了滿池灰。
她不言,他亦不語。
兩人靜坐久久,看似梁下賞雪,共品新茗,實則各自出神,無瑕開口。
還是玄遙先回過神,飲了一口熱茶,往旁看了他一眼,佯裝無意問道:“殿下,快回來了吧?”
“嗯。”棠宋羽淡淡應道。
“但願。”
最後一句但願,是否有些畫蛇添足,玄遙搖首輕笑,無奈歎道:“但願啊……但願如你所願。”
送走玄家莊主,棠宋羽盯着即将燃燒完的線香,起身繞過屏風,躺在冰冷的床邊,手捂着胸前玉石,慢慢合上了雙眼。
“自從入了冬,夫人的身子越發懶了,晌午一過,必定睡上兩三個時辰,有時能睡上半天,連晚膳都不用備了。”
見美人又睡了下去,吳關關上了門,小聲腹诽道。
“再這樣下去,怕是要跟春天時一樣,一睡不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