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谷位于城外東郊,四面環山,地雖偏僻,奈何漫山遍野的桃花醉人,溪水釀造的美酒沁人心脾,每年三月,沐春雨蘇醒的花苞才剛初綻,便有不少文人墨客不請自來。
四月,清明未至,谷中桃花已全然盛放,馬車停留在山谷外圍,孩子們争先恐後,嬉鬧追逐着下了車,而負責此次出遊安排的少年畫甫,卻一臉困倦地扶着額頭,被侍人攙扶着下來。
“夫人,你還好嗎?”
吳關看着他略微别扭的走路姿勢,關心問道:“可是腿筋疼?”
棠宋羽搖頭道:“無事。”
說着無事,吳關心領神會,扶在身旁不再追問,隻明裡暗裡地,指責某位金枝玉葉的貴人心血來潮,每天清早把人強行拉起來練劍,害人睡不飽覺,深受折磨。
“你懂什麼。”
孩群中,有人抱着手,她的個頭高出周圍的孩子一大截,以至于輕易讓人循着聲音找到。
“旁人跪求殿下指點,排都排不上隊,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能得殿下親自教導,實乃三生有幸。”
“夫人能弓射,才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吳關下意識反駁,片刻又忿忿指着身影道:“怎麼又是你!”
這孩子動不動就混進私塾學生中,長了張嘴更是不饒人,回回對上,吳關都能氣得七竅生煙。
青禹挑眉道:“你以為我想來。”
說完,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棠宋羽:“棠夫人,我方才所說都是真心話,你可一定要往心裡去,最好是裝病卧床,不去晨練,這樣殿下就有時間指點我了。”
“……”
棠宋羽滿眼困倦,還沒搞清楚二人為何争執,就見吳關氣勢洶洶地绾起袖子,作勢朝挑釁冷笑的少年走去。
“不是因為練劍。”
吳關腳下一頓,回眸道:“什麼?”
棠宋羽不自然地咳了一聲,緊着移開了視線,看向别處,“是我之過,與修身習劍無關。”
日光照得芳菲,美人臉上隐隐浮現薄紅,吳關還要追問,少年不知何時閃現到身後,對着屁股就是一記霸王踢。
“你有沒有眼力見,沒見夫人害羞了。”
吳關被踢得腳下連連踉跄,要不是棠宋羽出手攔着,他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對上望來的不解視線,青禹勾唇微微,躬身道:“夫人好臂力,看來是青禹以貌取人了。”
“不過,夫人的随侍,身手确實不太行,不如換個人。”
青禹擡眸笑道:“比如我。”
“可……”
“嘿——我說你怎麼總在夫人面前轉溜,原來是想跟我搶飯碗。”
吳關擋住了正要說話的男子,如臨大敵般道:“不可以,你還是個孩子,孩子怎麼懂得照顧人。”
“我身手好。”
“身手好又怎麼樣,你根本不懂夫人的心思。”
“我身手好。”
“習武之人大都毛手毛腳,不适合當侍人。”
“我身手……”
眼看着她還要重複那句話,吳關崩潰地挽住了棠宋羽的胳膊:“畫師,我不喜歡這孩子,我不要跟她共侍一夫。”
孩子們的叽喳議論聲,近在耳邊的央求聲,吵得棠宋羽總算是清醒了幾分。
他颦眉抽出了胳膊,看着吳關道:“你又胡言亂語。去把孩子集合起來,清點完人數,準備進谷。”
“是……”吳關喪着臉,蔫蔫的走了。
隔着一定距離路過,他還不忘回頭瞪人,青禹哼笑一聲,頭也不回道:“再瞪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吳關縮了縮脖子,現在的孩子一個比一個可怕,他惹不起,躲不掉,忍……倒是隻能忍着了。
沒準過不了多久,她就和灰璃一樣,被送去城外的同心館,好好修身養性。
青禹回眸望着身影大搖大擺地離去,眉間鄙夷地攏起,嘁聲道:“呆頭呆腦的,像隻大鵝。”
她轉眼又問:“夫人,真的不考慮一下我?”
棠宋羽垂眸望着她腰上懸挂的玉牌,道:“你已摘得武試玉牌,成為十六衛候選人,日後便有機會成為莊主親衛,又何必舍近求遠。”
“你說這個?”青禹拿起腰間的玉牌,輕輕摩挲道:“這個是我在路邊買的,夫人若是喜歡……”
她解下玉牌,頗為大方地遞了過來:“喏,送你。”
這孩子的眉眼,可能是因為習武緣故,總是有一股淩厲氣息彙聚在眉間,與她……有三分相像。
棠宋羽屈膝蹲下身,如此一來,他便從俯視的高度,降到了仰視。
“我初次見你時,你身上戴的,還是莊中最為常見的木令牌。後來你再出現,身上的木令牌換成了鐵令牌,重陽過後,又換成了銀令牌。”
見她愣住,棠宋羽淺淺一笑,将她手中的玉牌接過,重新為她系上。
“剛剛過去的春試,殿下帶我去看了。你的身手的确厲害,殿下也感慨不已。”
“真的?”
“嗯,真的。”
青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些撒謊痕迹,但她非但沒找到,反而被那張臉說服了。
世子夫人看起來比身邊的侍人還笨,肯定不會騙人。
青禹摸着重回腰間的令牌,喃喃道:“可是越往上,遇到的對手就越厲害……這次若不是寒蟬師姐身體抱恙,我連玉令牌的影子都摸不到。”
而依照比試規則,若秋試無法取得前三的位置,她的玉令牌就會被收回。
屆時她的對手可全都是玉階,她本就入門晚,此番勝況已是拼盡全力,想也不用想——秋試,她定然落敗。
“正因登高難,這枚來之不易的玉牌,才顯得格外珍貴與光榮。”
棠宋羽挪指隔空點道:“它已刻有你的名字,即便被暫時收走,這份勝利,不會因一時失去而消失,它會等待你,用滿心刻苦将它贖回。”
青禹撇了撇嘴角,還想再說什麼時,身後那隻“呆鵝”集合完孩子,又走過來大呼小叫地邀功。
“夫人,清點完了,一個不少,就是多了一個她。”
棠宋羽起身道:“青禹奉殿下之命,前來保護我,今日就讓她跟在我身邊吧。”
“啊?那我呢?”吳關滿臉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
青禹笑了笑,一手抓住面前美人的袖擺,又上前扼住了吳關的後頸:“放心,我也保護你,吳大鵝。”
“什麼吳大鵝?你這人不要擅自亂改别人名字好不好。”
“我就亂改,你能如何?”
吳關氣得攥拳,青禹也亮出藏在袖中的短刀,朝他揚眉一笑:“看看是你的拳頭快,還是我的刀快?”
“夫人你看她……”
吳關本想搬救星,哪知一擡頭,“救星”正目不斜視地默默溜走。
“夫人?”
短暫的駐足沉默後,“救星”走得更快了。
青禹背着手,不緊不慢跟了上去,吳關瞧見了又是一聲嗤笑:“小屁孩,還學世子殿下走路。”
“不學好的,難道我要學你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