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真曾經在這一片加過夜班。夜幕降臨之時,在它腳下遠遠仰望,擡頭便見高樓燈光如碎鑽璀璨,在雲霧中忽明忽滅,遠遠望去好似繁星點點,自銀河垂落人間。
高處不勝寒。但雲霄之上的餐廳,卻别有洞天。
餐廳分作打通的兩層設計,由巨大的水簾隔開了空間。燭光柔和,玻璃輝煌,從荷蘭空運過來的白玫瑰,花影被燭光一直推到巨大的純白貝母屏風上,隐隐綽綽,溫潤貴重。
樂池中央,女歌手正一臉專注地彈着吉他。流利悠揚的法國民謠徐徐飄來,蜷曲的黑色長發和美麗的深邃五官,讓人不由得側目。
柏溪雪已款款落座。言真下意識張望,不見第二位客人,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今天用餐的隻有她和柏溪雪。
後廚早已待命,片刻後包間内便有侍者魚貫而入。餐前酒、開胃菜、主菜一道道端上。言真胃口原本不大,但下班後經曆了一場《前任》真人版,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看着那雪白大盤子上的丁點肉,肚子的咕噜聲幾乎要震耳欲聾。
言真難得吃得香甜,邊陪柏溪雪說話,邊抓緊機會下刀叉,像高級餐廳裡的流浪漢,連沙拉裡的羽衣甘藍也覺得比往日順眼。
一直到幾塊面包下肚,血糖回複,那種饑餓心悸的生理反應才消失。言真看向柏溪雪,正想說點什麼,卻看見她忽然輕輕拍了拍手中,低聲說:
“時間到了。”
燈光都忽然變暗了,弦聲漸弱,一瞬間能聽見餐廳中杯碟碰撞的聲響。但這聲響也隻有一刻,下一秒,整個餐廳霎時沉入黑暗,随後便被流光溢彩填滿——煙花開始了。
需要走多少流程,才能打通政府關節,獲準在城市的最中心處放一場煙花?又需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才能換取這一場煙花如期升上天際?
言真從來沒有留意過這件事情,小人物的生活,沒有資格對此關心。小賣鋪那則煙花通知來得如此輕悄而突然,作為醫院忙碌的背景音,一刹那就從耳朵邊溜了過去。
然而,這一刻的煙花卻如此隆重而燦爛。光華绮麗、溢彩流光,将無數夜色中的玻璃幕牆,照得閃閃發光。
金色、紫色、粉色的煙花,如同漫天星辰,綻放在腳下。從落地玻璃窗一直往外望去,可以看見廣場上人頭湧動,無數人仰起頭,滿懷驚喜地注視着這些璀璨奪目的光點綻放又落下,綻放又落下——沒有誰知道,在沉寂三年之後,究竟是誰,才能夠在最繁華的CBD、Y城的心髒樞紐,在萬人的仰慕之中,拍闆放一場如夢如幻的煙花。
隻有言真知道。在這一刻,遺世獨立的包間内,在正對着城市中軸線的觀景玻璃面前,柏溪雪靜靜起身,回頭看她,半邊臉頰瑩白如玉,半邊臉卻隐藏在長發垂落的黑暗中。
在煙花落下的刹那寂靜中,言真看見她啟唇:
“生日快樂。”
煙花再一次沖天而起,如一顆被驟然射中的心髒,瞬間迸濺出萬點光華。在近乎奪目的光芒裡,言真終于意識到——
這場煙花,是為她而放的。
今夜萬家燈火,共同屏息仰慕它的夢幻與輝煌。
言真站起身,走到柏溪雪身邊。同她并肩。
“真美啊……”她低聲喟歎,神色幽深而寥落,“原來站在這麼高的地方,看煙花是這種感覺。”
她這般言語,眼睛卻沒有在看煙花。柏溪雪側過頭,看見言真不知何時已将臉轉向她。
那抹複雜的神色從言真臉上掠過得這樣快,柏溪雪并未有機會捕捉。她隻看見對方微微擡起的纖長眼睫,在呼吸中輕輕顫動。煙花明滅,勾勒她輪廓,光影中搖曳不定,迷蒙而易碎。
她眼睛中隻有柏溪雪一個人的倒影,一瞬不錯。
柏溪雪注視着她,目光從她的眉眼,一路落到微啟的唇上。玫瑰和麝香的氣息越來越濃,如今是最好的氣氛,在柏溪雪的呼吸落到她臉上的那一刻,言真踮起腳尖,主動吻住了柏溪雪的唇。
葡萄酒濃郁的氣息在鼻尖與舌尖彌漫,如此熟悉,如同被那杯杳遠的葡萄酒兜頭淋下。
煙花綻放的瞬間,緊閉的視野内滿是鮮紅。言真的腳下踉跄一下,氣息不穩,順勢攀住柏溪雪的脖頸:“……謝謝你,我很喜歡。”
溫熱的氣息在耳際流連,她仰着臉,如同一隻乖巧的貓一般,細細地去吻柏溪雪的耳垂。卻被年輕的金主伸手捏住後頸,拉開距離,再次覆上她的唇。
後背貼上冰冷的落地玻璃,驚呼卻被對方灼熱的唇封住。身上沁出細細的熱汗,言真被按住了腰,隻能仰頭承受。
她低低地喘息着,偏過頭,露出一段雪白脆弱脖頸,任由柏溪雪掠奪。
……柏溪雪卻最恨她這般順從的神色。她心知言真對這場煙花有些心不在焉,卻無從問起,隻能低頭咬住言真頸側,任由對方用鼻音發出悶悶的一聲痛呼。
在如此近的距離裡,她在言真的發間和衣領嗅聞到白蘭花的氣味。那樣的遙遠又熟悉,如同回到高中,白襯衫翩翩的年代,她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前,看自己的老師如何在綠山蔭裡與她的女友擁抱,接吻,長發侵染的玉蘭香氣,清雅卻不容忽略,在每一個她俯身的瞬間悠悠飄入柏溪雪鼻中。
她見過沈浮。
虛與委蛇和心不在焉都在此刻有了答案。柏溪雪閉上眼睛,又狠狠地吻上去。年輕人的吻密不透風,舌面摩挲過紅腫的唇瓣,又輾轉上颚,言真幾乎被她吻得喘不過氣,腰肢酸軟,目光迷離,隻能任由柏溪雪托住。
柏溪雪的手貼在她的後背,摸到微熱的汗。
“你濕透了。”她低聲說,陳述事實的内容,入耳卻接近于調情。人類真奇怪,明明在這一刻心思迥異,各懷鬼胎,然而一枚吻落下,如伊甸園墜果,唇舌交纏一刻,潮熱已自然從深處竄上臉頰,如野火在面上燒出滾燙情動。
柏溪雪已與她鼻尖對鼻尖,灼熱呼吸低低撲過來,目光深沉:“言老師,你在想什麼?”
她已然做好又被敷衍的準備,柏溪雪半垂了眉眼,等着聽對方誇贊今夜煙花太美,驚喜猝不及防,叫人心神恍惚。
卻聽見言真說:“我在想……”
“如果今晚的飯就吃到這裡的話,算不算浪費。”
弦外之音如此明顯。言真低聲喘息,呼吸未勻,又主動湊過去吻柏溪雪。她今晚生了氣,言真知曉,但模模糊糊的有些拿不準原因。隻好露出那種溫順的、又有一些可憐的神色,擡起眼去貼柏溪雪的唇。
她确實濕得厲害,薄汗侵透衣衫,連鼻尖都泛出薄薄的紅。言真鼻子生得好,按照娛樂圈的說法,山根高而鼻尖秀,玉立亭亭,是通透堅定的聰明相。然而如今再聰明的人也被親到得失神,她茫然的表情,與當年被沈浮親吻如出一轍。柏溪雪盯着她失焦的眼和濕潤的唇,簡直叫人要發火。
她下意識想要去解旗袍領子的盤扣,卻又騰不出手,隻能粗暴而煩躁地一扯,旋即再次将言真壓在玻璃上。
這是她自找的。
柏溪雪咬牙切齒地想。面上卻不動聲色。
“當然不算,我們這都是付過錢的。”
她齊聲說道,心裡有股無名火,一貫盛氣淩人的嘴卻在此刻放軟了聲。
“言老師,你渴嗎?”鼻尖相觸,交纏的呼吸裡她用低低的聲音哄她,又輾轉去吻對方的唇,“渴的話,我們到樓上的房間去喝杯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