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三十歲,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是不是每個小女孩都會幻想過這個問題?十歲的時候,言真對三十歲的幻想是過年回家的漂亮小姨,永遠穿着好看的羊毛大衣和高跟鞋,油煙氣鞭炮聲裡香水味遺世獨立。
隻要拉住她的手,就能在百無聊賴的年初三下午,逃離麻将和香煙,到鎮上看一場電影。
等到了二十歲,三十歲的幻想變成畫報般的自己。未必能買得起小時候電視上央視女主持那樣光澤潤亮的珍珠耳環,至少也該有同等的聰明勇敢自信,穿煙灰色風衣如行走在時尚雜志中。
年少求學重洋之外,冰天雪地裡,言真抱着論文坐在巴士上沖窗玻璃呼氣,指尖滾燙濕潤,一筆一畫勾勒出未來的痕迹,未曾想象過自己真正的三十歲會變成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
還是那樣冰冷的窗玻璃,在百米夜景之中,她被柏溪雪壓在窗前,俯瞰滿地冰涼又輝煌的燈火。如同一隻被釘在标本框上的藍蝴蝶,瀕死掙紮,卻又被身後的人将雙手反剪在身後。
柏溪雪低頭咬住言真後頸,在那一小片蒼白的皮膚上,用舌尖濡濕、打圈,再輕輕掃過。
潔白牙齒銜起丁點皮肉,細細拉扯齧咬,帶來酥麻的癢意與疼痛。像驕縱的貓玩弄垂死的鳥雀,柏溪雪若有似無地慢慢吹氣,直到身下人一邊呼痛一邊顫抖,雪白皮肉上留下濕潤绯紅的小小齒痕。
柏溪雪垂眼,從背後看不見言真的表情,隻能看見被剝開的外衫,還有頸後細小的絨發,一半被薄汗濡濕,一半随着随着主人的呼吸,輕輕顫抖。
她伸手去摸對方的腰,一路下滑,感受到言真的腿正發着抖——她身上還有微微的酒氣,混着一縷不容察覺的白玉蘭香。
在沒有開燈的套房裡,香味如幽靜空氣中劃過一縷透明絲線,無聲無息間留下絲紅血痕。
就在方才,柏溪雪被她低聲哀求,求她至少先放她去浴室洗個澡。
但柏溪雪偏不。
她心情壞得很,言真悶哼一聲,再一次被對方用力地按在了玻璃窗前。
暖氣調得太高了,水打濕了指根,一路流淌,直到掌心中的細小紋路,也被濡濕得黏膩晶瑩。
言真想哭,卻又哭不出聲音來。柏溪雪用空出的那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力氣之深,指尖幾乎要陷入臉頰軟肉。
她用一種冷漠的狂熱神色,看身前的人被迫在一覽無餘的窗前笨拙地扭着腰,企圖用無聲的谄媚換取些許愛憐,腦海中卻又浮現七年前的那幅畫面。
在那個時候,她的老師是不是也是這樣,在那個叫沈浮的女人面前搖尾乞憐呢?
還是說,因為她更愛那個人,所以就連接吻的神色,也要比此刻更心甘情願、更神魂颠倒?
柏溪雪沒有答案,而言真不知道問題。所幸歡愛無需思考,隻需要在黑暗中避開眼神,便可一路輾轉,抵死纏綿仿佛能至地老天荒。
水聲與喘息中不知道過了多久,柏溪雪終于停下動作,神色淡淡地起身,到浴室去洗手。
言真感覺自己幾乎要散架了,從客廳的落地玻璃,一路輾轉到沙發和卧室,她這輩子從沒這麼恨一個酒店的房間太大。柏溪雪一通折騰下來,她的心髒砰砰直跳,好像要加班猝死。
但她還是得爬起來,随手圍上浴巾,赤腳走到浴室,悄無聲息地從後背環抱住柏溪雪。
浴室的地磚永遠保持着宜人的溫度,言真低下頭,用自己的小腿輕輕與對方相蹭。柔軟細膩的浴巾下,光裸皮膚相貼,溫暖得幾乎有親密無間的錯覺。
有些時候言真自己都覺自己谄媚功力已至臻境。她把下巴擱在柏溪雪肩上,像隻餍足的貓咪,輕輕哼叫,與人耳鬓厮磨。
……當然,她并不否認這裡的餍足有真心實意的成分。
然而年輕的金主卻隻是擡頭,從鏡中不鹹不淡瞥她一眼:你不累麼?
水龍頭嘩地打開,溫熱清水帶着泡沫,打着旋兒消失在下水道。大小姐拽過擦手的毛巾,一邊擦拭,一邊面無表情地下了逐客令:我累了,要洗澡,你出去吧。
玻璃門框一聲關上了,被轟出來的言真愣愣地坐在沙發上,回憶起柏溪雪關門那瞬,眉梢嘴角一起向下垮成加菲貓的臉,若有所感。
浴室那邊已經開始動作,隔着隐隐綽綽的玻璃隔斷,黑色的人影一閃,旋即不見。
柏溪雪把旗袍團成一團,動作粗魯地扔進了髒衣簍,又摘下耳邊紫色尖晶項鍊,随手擲到首飾台上。與骨瓷盤相撞,發出泠泠聲響。
她打開淋浴頭,熱水傾瀉而下,胡亂沖洗腦袋。
等到她擦着頭發走出浴室,服務員已經開畢夜床。床鋪潔淨一新,夜燈也調整至柔和亮度,言真披着一件浴衣,靠在床邊沙發上,一遍翻報紙一邊等她。
昏黃光暈下,潔白肌膚猶如油畫,桌上兩杯熱牛奶,兀自蒸騰袅袅熱氣。
柏溪雪沒好氣地過去一屁股坐下,一言不發。
言真替她擦頭發,雪白毛巾蓋在頭上,輕輕揉搓,吸走發根潮濕,然後一路向下,把女孩黑絲綢般華澤的長發握在手中,一點點印幹水分。
柏溪雪低頭小口啜飲牛奶,并不說話。
言真打開電吹風,将風筒調至中檔,慢慢從發根開始吹起。
記得以前她也常替言妍這樣吹頭發。小女孩愛美又愛懶,怕吹幹發絲斷裂發黃,那一頭海藻樣的烏黑長發仿佛沒有幹透的時候。
夏天就這樣頂着一頭濕發在空調房裡亂竄,活脫脫一條濕答答野人魚,嘻嘻哈哈,氣得她媽言意明跳腳,大叫:“女孩子這樣頭會進濕氣!”
于是言真不負衆望肩負起這督促言妍的責任。手指沒入發根,一邊梳理一邊輕輕晃動,讓暖風帶走水汽。然後将發油倒在掌心揉熱,一路向下,如護理一卷絲綢,一寸寸在濕潤光滑的發尾抹過。
燈光朦朦胧胧的,掌心下的女孩子打了個哈欠。發絲間栀子花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如一握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