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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玻璃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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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二十又能買什麼呢?

人到三十這個事實,她已經懶得再和小女孩們計較。

她記得自己那時候擺攤,二十出頭的年紀,煞有介事地讨價還價,最後賺到點小錢,轉頭全花和女朋友吃燒烤上。

更何況耳釘很漂亮。

她以前也不是沒帶過類似的款式,隻是小小的金屬螺旋釘嵌入肉裡,很快就泛紅疼痛,整晚難消。

在那之後,她再沒動過耳飾的念頭。

沒想到如今潮流早已改變。最新的耳釘款式,蚊香盤固定器外套透明矽膠,隻需輕輕推入,U型開口便可穩穩卡在耳垂處。

世事變得這樣快,流光總把舊人抛。

言真深呼一口氣,轉頭往回走。

卻沒想到,一邊在心裡念叨應抛盡抛,轉頭就在公司樓下,遇見舊人。

沈浮正在在樹蔭裡,倒沒吃燒烤,隻一手挽着風衣,另一手閑閑地吃冰淇淋。

日光下廣場無遮無擋,言真無處躲藏,被生活迎頭痛擊。

這次她先發制人,率先對沈浮露出笑容:“真巧。”

說完她就想咬舌自盡,怎麼又是這句話?

沈浮也對她露出笑容,仍是淡淡地:“好巧。”

“怎麼來這邊?今天沒課嗎?”

“我有新書要出版了,今天來出版社談些事情。”

“哦……”言真恍然大悟地點頭,“我們單位附近确實有個出版社。”

“不過你是不是走錯路了?比較近的路應該是那一條。”

她伸手指給沈浮看。

沈浮卻搖頭:“不是,我剛好順路,來看看你。”

言真笑容不變:“嗯嗯,這裡是挺容易走錯的,那我送你過去……”

“我是來看你的。”

笑容像冷油一樣凝固在嘴角。

言真微微皺眉,終于問:“我有什麼好看的?”

她感受到沈浮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鵝毛般輕而軟。

她溫聲說:“自從上次知道你還在Y城工作,我就想來看看。”

“我沒有想到你會繼續做記者,言真。”

言真移開眼:“也稱不上正經記者,劃水摸魚、偶爾寫寫花邊新聞的娛記吧。”

“倒是你,”她重新擡起頭,笑容燦爛地問,“新出版的書是寫什麼的?”

“還是微觀史,一個晚唐宮女的一生,”沈浮說,微微地笑,“是不是很小很小的題。”

言真沉默。

半晌,她才聽到自己很輕的聲音:“是啊。”

沈浮的研究方向一直是微觀史。

言真還記得,自己大四的時候,沈浮已開始投期刊,每天因為拒稿愁眉苦臉。

有天沈浮忽然問她:“你覺得研究曆史中的個人有意義嗎?”

學術問題猝不及防,言真咬在嘴裡的醬肘子掉進飯盒:“啊?”

“畢竟曆史是有規律的,而個人的選擇沒有。在曆史的洪流裡,每個人都像是無序的螞蟻。”

沈浮長歎一口氣,連芹菜炒雞肉都有哀愁的味道:“你說我要不要換一個研究方向?”

“嗯……”言真低頭扒拉米飯,醬肘子炖得軟滑入味,用筷子挑好幾次都沒夾起來。

最後她用筷子一戳,美美把醬肘子送進嘴裡:“不用吧。”

她嘴巴鼓鼓囊囊,倉鼠一樣咀嚼:“曆史就是由個人組成的啊。”

“你看世間究竟能有幾人,嗯,在史書上留下身後名?”

左傳春秋,加起來二十萬字。百年王朝更疊,千古風流人物,不過在寥寥百字評議間一帶而過。

在王侯将相、史書工筆之外,命運的颠沛,人心千百次的流轉,有誰能看見?

又有誰能寫盡?

“新聞就是當代的微觀史。無數沒有話語權力的人,她們的故事,應該由我們去發現,我們去寫。”

她伸手夾走沈浮飯盒裡的肉片:“所以我覺得,你應該繼續。”

沈浮若有所思點頭。

言真将北冰洋汽水的玻璃品遞向沈浮:“幹一杯。”

“微觀史萬歲。“

玻璃清脆地碰到一起。

“恭喜你,終于達成夙願。”

時至今日,言真看向沈浮,目光閃動,第一次如此真心實意。

初心不改終究難得。她已改變太多,因此看見不變的人,總是慶幸。

哪怕她是沈浮。

“你也沒怎麼變,言真。”

沈浮卻忽然說。

她用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我還以為你後來去結婚了呢。”

沈浮的目光掃過言真。

無名指素淨無比,沒有一隻戒圈。

她向來不喜歡戴首飾,這點似乎保留到現在。

渾身上下,隻有耳際盛開小小一朵玻璃鸢尾花。

“耳夾很适合你。”

她說,又笑:“你一直沒有打耳洞,是不是還是怕痛。”

“我記得你大學的時候有一對蝴蝶耳夾,很漂亮的藍綠色,但你總是不帶。”

“我覺得花比蝴蝶更适合你,你覺得呢?”

她微笑着看向言真,對她揮一揮手。

“我和出版社約的時間到了,下次有機會再見。”

沈浮轉身離去。

日光之下,隻有言真沉默留在原地。

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沉默。

因為她終于想起來,在她們重逢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沈浮向她展示和安然的訂婚指環,言語間複雜的情緒。

當年分手的話,那個要結婚的謊,她一直記到現在。

她手指冰涼,下意識捏了捏耳垂。

鸢尾花耳夾依舊挂在那裡。

八年前,讀大學的時候,她确實有一副蝴蝶耳夾。

隻是那幅耳夾是柏溪雪送的,鑽石鑲嵌,價格不菲。

為了避嫌,她幾乎不戴。

沒想到沈浮記得。

那麼,她和柏溪雪的關系,沈浮如今知道嗎?又猜到了幾分?

言真覺得頭很痛。

她又想起2016年的聖誕節,深夜的士,她抱着柏溪雪的羊毛大衣,而柏溪雪正穿着她的羽絨服,流着眼淚靠在她身上。

隧道浮光掠影,有線耳機塞在耳朵裡,衛詩在《Lonely Christmas》幽幽地,反反複複地唱:

誰又騎着那鹿車飛過。

忘掉投下那禮物給我。

凝視那燈飾,隻有今晚最光最亮。

卻照亮我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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