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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已讀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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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陽光灑在灰塵斑駁的窗玻璃上,言真盯着那一小截日光發呆,看見邊角處堆積的蜘蛛網和昆蟲屍體。

公交車搖搖晃晃,漸漸駛出西溪村。淩亂的泥灰色自建房和大紅大綠的招牌被抛在身後,窗外收割後的金黃色稻田,陽光中呈現出灰塵仆仆的耀眼。

她坐在最後排的位置,抱着一袋子衛生巾。

今天早上,她們三個人最終還是被“請”出了村委會,哪怕村支書表情百分百的蹊跷,但隻要咬死不認,她們自然死無對證。

言真隻得拿着視頻截圖去問借住的大嬸,對方卻一反常态地諱莫如深。

從與村支書如出一轍的表情看,大概村子每個人都知道,截圖裡的那個人是誰。

說不定,這幾天的事情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不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順水推舟想把她們幾個趕走罷了。

唉。言真揉着太陽穴,心裡疲倦地出了口氣。

屋漏偏逢連夜雨,江心柔的生理期忽然提前了。大概是幾個女孩子住在一塊,激素也随之同步。

言真帶的衛生巾快用完了。無奈之下,她們決定分頭行動。

江心柔和謝芷君留在村裡繼續調查,言真則到西溪村去買補給,順帶看看,能不能從陳雨穗就讀的中學入手,查出點什麼消息。

結果自然是閉門羹。丁點兒大的鄉鎮中學,硬是配了全副武裝的保安守在門口,手拿一柄巨大的防爆叉,風吹草動相當敏感。言真感覺自己但凡越雷池半步,都會被叉到牆上。

她隻好像一個真正的狗仔,鬼鬼祟祟蹲在門口,随機試圖抓幾個初中生。

沒想到現在的小孩個個嘴巴嚴實得像上鎖,大概是被叮囑過,問就說沒聽過不認識不知道。

倒是有幾個初中小男孩停了下來,嬉笑着說:“哦!我知道!聽說她放學路上被老頭摸了奶,沒臉見人所以就喝農藥走了!”

說完,幾個人爆發出大笑。有人用手肘搗那個說話的男孩:“喂!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你在現場看着啊!”

“幹嘛不會英雄救美!說不定人家一感動,就以身相許啦!”

“搞屁啊!那樣的白斬雞我才看不上!你喜歡,你去吃啊!”

“噫!”

一群男孩像剛剛發育的鬥雞,笑嘻嘻地推搡打鬧着走遠了。隻剩言真臉色難看地站在原地。

青春期,未被引導的雄性荷爾蒙過剩,未開蒙的粗俗,和人性底層不加修飾野獸般的原始惡。

這是成年人理性批判的想法。

而感性上,她握着錄音筆,神色冰冷地想——如果她是這個女孩的姐姐,她不會介意趁着月黑風高把這些毛都沒長齊的小男孩捅了。

這樣的心情直到她坐上公交車都沒有消散。

言真望着窗外發呆,出神地盯着逐漸後退的店鋪,菜市場一隻母雞發出慘叫,掙紮着飛出了竹編的籠子,又被攤主逮住,一刀割喉,就地放起了血。

開水燙雞毛濃重的腥味仿佛就在鼻尖環繞。陳雨穗,那個素未謀面的、選擇喝下了百草枯的小女孩,她在此刻竟似乎有一些理解了她的心情。

閉塞的熟人社會,習慣性以他人的隐私作為茶話談資,卻又總是在危急關頭,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冷漠。

她恨這樣的氛圍。

言真垂下眼睫,在公交車的颠簸中有些疲倦的昏昏欲睡。吱呀,公交似乎又停了下來,打開門,湧入一群穿着校服的初中生。

——放學了。和城裡孩子排得滿滿當當的日程不同。師資的匮乏與農活的壓力,鄉鎮中學總是下課得很早。

中學生們叽叽喳喳地上了車。言真半閉着眼睛,感覺似乎有人想坐她旁邊的空座位,卻又不知為何猶豫了一下,被身邊的同學搶了先。

真奇怪。

她睜開眼睛掃了對方一眼,朦胧中看見是個高高瘦瘦的初中生,頭發剪很短,清秀瘦削的下巴顯出是一個女生。

等一下。

高高瘦瘦,一頭短發?

她猛地站了起來。與此同時,那個女孩似乎也發現了她,轉身就逃。

“站住!”

言真大喊一聲,對方不為所動,一把推開正在上車的同學,一扭身,就從即将關上的車門縫中竄了出去。

言真撲過去,猛按停車鈴,氣沉丹田地大叫:“停車!!夾到人啦!!”

司機轟地把車門打開,她抱着一袋子衛生巾,縱身一跳,就這樣狼狽地在田埂路上開始了追擊戰。

女孩還在跑。

一眼望不到頭的鄉道,金色的稻田和連綿不絕的野山巒,此刻在幹燥冰冷的藍天之下,被拉成一條長線,讓兩人縮小成你追我趕的兩個點。

言真咬牙切齒地追在後面,三十年人生,頭一次如此深刻理解多吃肉蛋奶的重要性,還有曾經被前輩千叮咛萬囑咐的,一個記者必須要擁有一雙好跑路的鞋。

現在的小孩究竟是吃什麼長大的啊!

她絕望地想。對方身高腿長,一看就有常年幹農活練出的好耐力,眼瞅着就要把她給甩出老遠。

都怪柏溪雪!金絲雀當太久,運動能力早已退化,她幾乎要把肺都跑炸了,東溪村口的土屋已經近在眼前。

那女孩輕車熟路,芭蕉葉一掀開,就要跳過土籬笆。

“有賊啊!有賊!!!”

言真破罐子破摔地大喊一聲。

“汪汪汪!!!”

巨大的咆哮聲從院子裡傳了出來,一條大黃狗守在路中間,以一狗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大聲狂吠。

這條路言真記得,有老鄉養了條護院狗,對外來人的風吹草動極其敏感。

第一次她們經過,雷霆般的暴吠差點把謝芷君吓得掉頭就跑。

顯然,陌生人的聲音配上“賊”這個關鍵詞,再次挑動了大黃的神經。

女孩被狗叫聲吓了一跳,一個腳滑,從小土坡上掉了下來。

好機會!

言真猛地撲過去,感覺自己似乎一腳叉進了一坨牛糞裡。她絕望地忽略了那種讓人崩潰的觸感,一把扯住了對方衣領。

沖力讓兩人失去平衡,齊齊摔倒在田埂上。金黃幹草屑飛濺,瞬間沾了倆人一身。

濃郁土腥和稻子味海洋一樣淹沒過來。

對方似乎想推開她,啪地打了她的手一下,裝着衛生巾的薄薄塑料袋破了,一個個小方包噼裡啪啦散了一地,言真顧不上去撿,隻一把抓住對方的手,破釜沉舟地使出最後殺手锏——

“陳喜妹!不準跑!”

她已經忘記這是她今天的第幾次大喊。

然而,女孩的動作卻漸漸慢了下來。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她半直着身子,保持着一隻手被言真抓住姿勢,警惕而又遲疑地問。

當然是瞎蒙出來诓你的!

言真在心裡咬牙切齒地想——東溪村又叫陳家村,村子裡攏共小孩也沒幾個。現在蹦出一個和陳雨穗同齡同村的小女孩,那不就直接在老鄉介紹的幾個小孩裡直接對上号了呗!

老奸巨猾的大人在心中嚣張地大笑。

但言真面上卻不顯。

她隻是躺在田埂上,在女孩居高臨下的陰影裡,仰面直視對方充滿敵意的目光,緩緩浮現出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

“我早就知道你了。”她輕柔地說。

女孩愣住了。

終于,她放棄了逃避:“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什麼也不幹。”

言真慢慢坐了起來:“我隻是想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你不覺得,現在他們傳的那些流言蜚語,對陳雨穗來說太過分了嗎?”

“一直沉默沒有用。如果你想讓他們都閉嘴,就要用更大的聲音把他們蓋住。”

她亮出記者證:“所以,你願意把你知道的,屬于陳雨穗的真相告訴我嗎?”

女孩低下頭,逆光陰影出看不見她的表情。言真隻能看見她的手,一雙年輕的,被陽光曬得黝黑的幹燥的手,皮膚泛紅,指節卻泛白,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好,我告訴。”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女孩低聲說。

嗡——

言真的手機卻忽然急促地震動了起來。

【微信:你有一條新消息】

【微信:你有一條新消息】

【微信:你有一條新消息】

密密麻麻的對話框瞬間彈了出來,鋪天蓋地,近乎讓人有些暈眩。

是柏溪雪打來的電話。來電顯示的光标急促地閃爍着,催促言真接起——女孩正靜靜地看着她。

細密的汗從言真額頭浮現——她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她一咬牙,按下了紅色光标。

【您已挂斷來電】

手機像一條被宰的魚,徹底地安靜了下去。言真默默暗滅了對話框,對面前的女孩露出微笑。

“不重要的電話,對不起,我們可以開始了。”

事情其實非常簡單。

沒有駭人聽聞的所謂侵.犯,沒有聳動可怖的家暴體罰。12歲的鄉村女孩陳雨穗,生活如同溪水一般淺而透明。

在群魔亂舞的流言蜚語中,真實的起因聽起來平淡得有些乏味。

甚至令人有一絲荒謬的悲傷。

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下午,體育課自由活動,男生女生總是習慣分開兩撥各自玩耍。

那陣子班上的男生正流行玩鬥雞。一個人曲起腿,抓住腳踝,公雞似得一跳一跳,用彎曲的膝蓋去撞倒另一隻“鬥雞”。

死水般的學習沒有什麼别的玩樂,男生們樂此不疲,勇猛進攻,一旦撞倒了誰,就會大聲叫好。

陳雨穗就是這時路過的。她性格安靜内向,走路也總是挨着牆邊走。但偏偏那一天,兩個男生鬥上了頭,不小心失去了平衡,跌跌撞撞猛地撞倒了她。

嘩啦,兩個人都倒在地上。陳雨穗懷裡用黑色塑料袋牢牢包裹的衛生巾,就這樣飛出去,掉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哄的一聲,所有人都笑了起來。男生大聲怪叫着“這是什麼!”,女生則羞紅了臉,尴尬地捂着嘴偷笑。

噩夢就這樣開始了。

對剛剛讀初中的小孩而言,身體的成長是和“性”挂鈎的羞恥變化。尤其是在閉塞的小山村,前桌女生汗濕透出的内衣帶,包裹在黑色塑料袋下鼓鼓囊囊的“小面包”,成為初中男生興奮窺探、大聲嘲笑的對象。

性教育的缺位讓女生面對自己身體的變化感到難以啟齒,而這樣的恐慌和羞恥,被人性中恃強淩弱的本能捕獲,淪為同齡人釋放惡意的玩笑。

第一個謠言悄悄出現了。那天撞倒她的男生,被同伴嬉笑着八卦,說兩人因撞生情,應該對陳雨穗負責。

就像每個人學生時代會經曆的八卦绯聞那樣,兩個人成為班上同學編排笑話的對象。無意間挨到一起發的試卷,不小心對視的巧合,都被同學捕捉,編織成情侶心意相通的證據,惹來大聲哄笑。

然後謠言愈演愈烈。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扯閑話,和同伴吹牛說:“他倆肯定早就在一起了!那天看起來是不小心撞的,其實陳雨穗被那個男生摸了!”

“我看到陳雨穗和那個男生在後山抱在一起了,他們還親嘴!”

“他倆還把衣服都脫了,難怪陳雨穗那麼早就來‘那個’!”

“我媽說‘那個’來太早的人都是性早熟!”

“哎呀,好惡心!”

叽叽喳喳的嬉笑聲裡,謠言愈演愈惡劣。

某天下午,男生們站成一排,齊刷刷捏起嗓子對陳雨穗鞠躬:“給嫂夫人請安!祝嫂夫人和大哥早生貴子!”

陳雨穗終于受不了了,哭着跑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她沒有來上學。班主任出現,橫眉立目,把全班同學都訓了一遍,罰跑操場二十圈。

沒想到,這反而激起了青春期小孩的叛逆。

矛盾徹底被激化,陳雨穗成為了全班公認的叛徒。這一次,流言蜚語甚嚣塵上,甚至蔓延到了她的家庭。

大家都知道她和姥姥相依為命,于是有人傳言,陳雨穗的媽媽是在外頭賣“那個”養活她們家的。

有人悄悄說:“聽說她是回家路上,被流浪漢尾随了,推到田裡,所以第二天才沒能來上學。”

“流浪漢定期給她錢呢,不然她哪裡有錢穿新衣服。”

陳喜妹住在陳雨穗隔壁,聽到這件事情,氣得和那個人打了一架。給對面揍了個烏青的眼眶,然後又被班主任在班門口罰站。

于是,又有人說她和陳雨穗是情敵,兩女争一男,也有人說她暗戀陳雨穗,是“惡心的死同性戀。”

陳雨穗就這樣徹底被孤立了。

不清不楚的消息被同學帶回家,于是兩個村莊都開始流傳,班上有個和男男女女亂搞,媽還在外面“賣”的壞女生。

沒有人記得,事情的起因隻不過是一包衛生巾而已。

最後,再也忍受不了這一切的陳雨穗,到村子倉庫裡撿了半瓶百草枯,将它喝了下去。

陳喜妹低下頭,拉開拉鍊,從書包深處窸窸窣窣地翻出一張紙片,遞到言真面前。

“喜妹,謝謝你幫我。但我覺得我隻能以死證明清白了,對不起,我們下輩子再做好朋友。”

是陳雨穗的遺書。

“以死根本不能自證清白。”

言真輕聲說,忍住落淚的沖動:“當我們閉上了嘴,别人就能用一千種謊話,将真實覆蓋。”

她又想起言妍。

因為手無寸鐵,所以隻能用自我傷害的方式,絕望地對抗世界。

“有時候,”陳喜妹低聲說,“我覺得是我害了她。”

言真側過頭看過去,正好看到女孩低垂的頭,纖細的後頸上,短短的寸頭,一根根頭發不服氣地刺猬一樣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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